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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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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6/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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裱与里

同乡的李叔是镇上的最后一位裱画师,他的门面紧邻着我们家。因此我小的时候就总会到李叔那去。几次拜访下来,虽然我们姓氏毫无相干,但相处的融洽,也是以叔侄相称了。

按理说这裱画也算得上一门严肃的活儿,现在想来,当初李叔允许我那六七岁的天真狂野,随性的奔走于毛毡生宣之间,洋溢在案台桌椅上下,也是莫大的纵容了。

童年中要是不用上学,能留在乡里的一整天几乎也就是陪李叔的一整天。我虽然不可能帮得上什么,但年年岁岁这么积累下来总归也是把这门技艺看了个眼熟。到这里来的顾客,很单调,总是那么几位“老年艺术家”,他们大多来送自己创作的字画来装裱的,有长幅的,那种通常是一些山水楼阁,也有那种一丈见方,像是地砖大小的作品,这类一般都是像特写镜头一样,只有一只兔子或是一枝红梅之类的。纵使不曾学过,当我看到这些作品时,也会学着行家的样子挑这里那里的不是。“这个字都化成一滩了”“那朵花都没接上枝头”……最后再大气的来上一句“这种字画也来裱?”这样的妄语自然是在画主走后,我在李叔面前逞能而说的。李叔大多时候只是笑笑,偶尔真的瞥见被我指出“弊病”一角时,才会开朗的说:“啷个是外头的,俺做裱面功夫的更看重里头”。再看着马上忙碌起来的李叔,这句话自然也抛在了脑后。

李叔说裱画本身只是对画作的加固,甚至不能说是润色,作者的心境只有在原画中才能被参透。每张画要用什么材质的命纸(就是直接糊在画心后面的纸,是守护画心“生命安全“的纸,李叔叫它命纸),用多厚的命纸,什么颜色的命纸才不会喧宾夺主,都是李叔日日夜夜与书画打交道的经验。选完命纸,李叔就去熬用来粘命纸的胶水了,原材料和配方我已经浑然记不清了,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那种胶,绝对不是过年那种用来贴对联,熬把糯米就做出来的浆糊。用来裱画的胶是乳白色的,有点果冻的质感,但是挑起来却像是清水一样,并不是特别粘手,却能牢牢地吸附住画心。

上胶的工具是李叔自己做的,七八支上好的湖笔像排箫一样并排在一起,在每只笔中间打孔用绳穿了,轧紧实就成了。用手把着上边的笔尾,在胶水中鱼尾一样的摆动几下,等每一丝笔毛都浸润透了胶,就在铺平的画心背面画“米“字形,由中间向四周一点一点的将胶水铺开,像是在给画心梳头。上胶的厚度、遍数,都是李叔一手操持下来。至于里面到底有什么门道,我想那便是一位裱画师的匠心独运的经验吧。我这类外行人只能观其表象了。

粘命纸的步骤我是要远离的,特别是大幅作品的时候,李叔总会特别关照我不要淘气。也确实是这样,画心与命纸在胶水中初遇,未经磨合的他们,是很脆弱的。要是不经意在纸张之间混进去一个气泡,就有可能导致整张画的开裂。我只能远远的看着李叔用一个小木块,在字画上轻轻敲打,慢慢抚顺。待到画心与命纸完美贴合,微微干燥,可以一并揭起的时候,我才有机会在近距离观看。

一张命纸是最普通的装裱了,通常还要再附一层覆被纸,这层纸是作为字画的盔甲的,作为做外层,也是相对容易的,我有幸实际操作过几次,说不上有趣,抚平覆被纸的过程叫砑画,全然像是在刮墙皮,手是又酸又麻。而这,几乎是李叔每天的工作。等三者干透,一张字画就算是装裱完了,不用收起来,李叔会把它们挂在墙上,等到自己细细品鉴几天后,主人自会来取走。

在我的印象中,李叔本身是会画画的,堂玄前的那幅春山图,落款的就是李天海,落款时间是20年前的癸未羊年。那幅春山图,我是真的挑不出毛病,可见李叔的画技之精湛。但是却从来不见他执笔,唯一一次见到,是有人叫他修复一张破了洞的画像。我确信这本不应该是装裱师的活儿,而是文物修复员才该做的。而李叔就是这样一个有求必应的人,也许这是他十几年后的第一次执笔,但此时李叔已然不再单单是一位装裱师,而是艺术家!

“啷个是外头的,做裱面功夫的更看重里头“,我现在明白了,装裱师的意义,是守护每一寸画心背后画师注入的心血,来裱画的人一定是充满了对艺术的热爱,才催生了像李叔一样用心守护艺术,传承技艺的匠人。这便是裱画的艺术,它有表的艺术,本身有着一门非遗技艺的独特魅力;也有里的艺术,那是像李叔那样的艺术家们对别人的艺术追求与热爱而为之构建出来的”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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