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二下学期的一个普通周五,刚走出教室,父亲突然打电话问我中午有没有空,随即笑着说,他专程赶来上海,中午想和我一起吃饭。家乡到上海几千里路,又是工作日,此前一点消息也没有,我以为父亲是在开玩笑。但接下来的话令我大吃一惊,他看到许多学生从教学楼走出来,知道已经下课,这才放心地打电话给我。确信无疑,父亲真的来了,我赶紧问他在哪儿,随后匆匆赶了过去。
在潮水般的下课人流中,我一眼认出了正左顾右盼的父亲。与平常不同,他看着消瘦不少,手指上还缠着创可贴,一问才知是在旅馆时不慎滑倒碰伤所致,顿时,鼻子酸溜溜地。
对于父亲此番前来的原因,我已猜得八九不离十。近两年的学习中,我成绩中下,自知保研无望,而且那学期的课程很多,难度也大,加上自己研究的课题进入瓶颈期,诸多不顺遇在一起,只觉自己很失败,一度陷入抑郁。之前和父母聊过几次视频,他们看出我的精神状态一直不好,心中很是担忧,思前想后决定专程来一趟学校。
傍晚吃过饭,我提议到处走走,顺便带父亲看看学校周围的环境。他知道我有小酌两口的习惯,路过超市时买了一瓶酒。暮色下,父子二人并肩走在上海的街头,边走边喝,无所不谈。那晚,我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望着身边这位比我矮一个头的男人,心中莫名地产生一种错觉:似乎我们不是父子,而是兄弟。我把这错觉告诉父亲,他笑了,笑声拉近了心灵之间的距离,也让我忽然觉得自己长大了,是和父亲一样的成年人。晚上逛了一大圈,回到宿舍已是子时。躺在床上,想到父亲的身影,心中很踏实。
第二天,我起了个大早,趁太阳尚未高悬带父亲参观校园,走累了便找一处木椅坐下。望着眼前略显空旷的大草坪,忽然想有个依靠。于是,像小时候那样,我斜靠着父亲的肩背,心中禁锢苦闷的那道闸门也随即打开,父亲则耐心地听着,不时对我进行开导。谈到以后的规划,我表示保研无望,倘若考研,不确定性很大,至于就业,心中更是担忧。父亲只是淡淡地告诉我:以后的路还长,眼光不妨放得更远些,读研有读研的好,退一步讲,就业也是个不错的选择,总能找到一份适合自己的工作,机遇很多,车到山前必有路。父亲的话语虽轻,却是对我莫大的安慰。不经意间抬头,但见头顶的云层渐渐飘散,露出一小块湛蓝的天空。
下午送父亲去上海火车站,一个半小时的地铁,两人东扯西聊,他知道我正处于低谷,不想再给我增加心理上的负担,因此对于学业和未来的规划,他只字不提。到了站外的广场上,我知道,父亲就要回去了,心中涌出很多话,最后大都咽了回去。眼看快到发车时刻,父亲拍拍我的肩膀说:“不论你以后怎么选择,家里都坚定地支持你。”我点点头,一股暖流流过心田,那是信任和鼓励。说罢,他被人流带向检票口,进去前还不忘转身朝我挥挥手,示意我回去。
望着父亲远去的背影,往昔的一幕幕在脑海里浮现。十九年过去,我从呱呱坠地的婴儿长大成人,父亲却日渐苍老,鬓角已被岁月染白,身躯也在生活的消磨下日渐瘦小。想到现在,自己仍经常让他操心,心中满是愧疚。坐上回学校的地铁,闭了眼,父亲离开时的背影一遍遍在脑海里回放,那些叮嘱和安慰再度在耳畔响起,也带给我更多的思考。
两年后,我如愿以偿地考上了研究生。暑假结束时,父母把我送到家乡的高铁站,透过二楼候车室的玻璃看去,他们走得很慢,不时回头看看,我目送他们穿过车站外的广场,最后消失在视野里。回想之前的每一次送别,我愈发感觉到父亲背影的苍老。无数思绪涌上心头,化作聊天框的一行行文字,简洁的背后是父与子之间的默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