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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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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1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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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间石什

(一)石碾

石碾毫无疑问是乡村里最为庞大、最为笨重的石制磨粉工具。

不知是由于碾子的粗壮显示出的阳刚之气还是因为碾子滚动时像龙盘蛇行,从古时起,碾子就被称作“青龙”,安放位置也选择在住户院子里的左前方——人们常说的青龙贵人位,享受尊崇。通常情况下,石碾呈青黑色,材质是坚硬的玄武岩。

一个完整的石碾由青色石碾盘、石轱辘以及木质的桲枷、中心蒂四部分构成。碾盘呈圆形,正中心錾凿有方形贯通开口的厚厚石板,直径两米多,厚度三四十公分。表面有石匠师傅用钢錾錾刻的细小石痕,是整个石碾在碾压谷物等东西时的碾压面。碾盘边缘一圈的石头稍稍凸起,形成一圈弧形石围遮挡,这主要是防止平摊在碾盘上的谷物在受到推碾时扑撒到外边。一根大小合适的长木柱穿过碾盘上的方孔固定在碾盘中央,称“中心蒂”,也是保证整个碾子转动的中心轴。桲枷是用圆木做成的梯子状的木架,其中一个圆木的正中还凿有一个开口向上的贯通圆孔。轱辘直径在六七十公分以上,如一个巨型碌碡。轱辘两边的侧面雕刻有龙和花瓣等图案,与碾盘接触的球面上还錾刻有一条条平行的小石槽,以增加碾盘碾压时的摩擦力。

安装碾子时,笨重的碾盘先被许多人手抬木撬地平放在一个齐膝高的砖石台上,放上轱辘,把桲枷圆木上的圆孔套在中心蒂上,再把整个碾子夹在桲枷上的特殊钳夹中,让它绕中心蒂滚动旋转。碾压东西时,人们可以在碾子桲枷前后各绑一根木杠,即碾杠,是推动碾子时给人提供的抓手。当然,有经验的师傅做桲枷时会在这两个位置的圆木上凿孔,这样就少了每次用绳索捆绑碾杠的麻烦,使用时只需将碾杠穿进圆孔,用着更加方便快捷。推碾子时,由于石碾笨重,一般使用畜力,人的工作通常是围着碾子翻翻扫扫,填料罗面。

“碾子碾子咯吱响,碾出白面做面汤(汤面);碾子碾子轱噜噜,碾好大麦做甜酒……”碾子作为农村磨粉的一种大型石质器具,千百年来起着非常重要的作用。印象中故乡是有一个碾子的,它就位于村子中心的大路边。因为石碾的存在,大家都把那块地叫“碾道”。小时候回乡,偶尔还能看见村里一些年龄大的婆婆用碾子碾玉米。后来有村民想占用那个地方,硬说碾子影响了他家风水,别人用碾子碾东西对他家不好,经常胡搅蛮缠,于是,碾子逐渐没有人用了。从那以后,碾盘总是脏脏地,桲枷也因缺少维修而逐渐朽掉。再后来,村里通了公交车,在碾道设了一个站。虽然碾子破旧了,但碾道公交车站的存在让我每次回乡时都有机会仔细观察碾子。后来我渐渐长大,忙于求学,关于碾子的使用及碾道昔日的热闹,只能从父亲和祖父母口中得知。在他们年轻时,碾道承载了全村的欢乐。由于那里地势开阔,过去村里放电影看大戏都放在那儿,小孩也爱去碾子旁嬉戏。可是,随着越来越多的农业机械进入乡村,人们从碾碾子罗面等枯燥的劳动中彻底解脱出来,碾道最终破落,不再热闹,地方也被村民觊觎。十多年前,村里整修水泥路,由于要拓宽路面,碾子最终被推倒,碾盘和轱辘被埋在地下,碾道没了碾子,成为一个冰冷的地名。

在中国几千年的农业经济时期,碾子作为一种重要的磨粉的工具,支在室外露天称青龙,探究其中的原因,我想主要是碾子笨重,无论从制作、搬运、安装还是使用维护,都会花费更多更大的人力和物力,就某种意义而言,它也代表一种实力,所以,安放在明处无疑也是显示自己实力雄厚。中国以左为尊,住户大门外左前方为尊位,也称上阳位或贵人位,充满阳性的碾子安在这个位置也代表了人们对它的尊崇。听说过去的农村,有人会把石碾给自己的小孩认为保命干爹,有些住户在家里出殡时,常常将故去之人最为喜爱的未成年子、孙用绳子拴在碾子上以求得庇护。

凝视着纸上的“碾”字,左边是一个“石”,象形;右边是一个“展”,会意,合起来就是“用石头使之展”。多么奇妙的一个字,多么霸气的一个字:碾压一切,傲视群雄;所向披靡,谁能抗衡!不得不说,一个“碾”字,包含了雄壮、自信、阳刚,还有点暴力!但这是让人无法抗拒的暴力,因为它碾压一切……

(二)石臼

石臼在家乡也叫做石碓窝,是一种用来去除谷物外皮的石制杵磨器物,它由最初的研磨盘逐渐演变而来。普通的石臼呈规则或不规则的柱形,器型简单,制作方便。一般情况下,做一个石臼,石匠师傅会在找好的石头两侧开出两个石面,然后在其中一个石面上錾凿出石窝,再找一个木锤或柱状石锤对这个石窝反复捶打,当石窝内壁变得光滑,一个石臼就诞生了。捶打石窝的木锤或石锤称作“杵”,有些地方又叫“碓锤”,是研磨石臼里的粮食时杵捣用的。

家乡的石臼根据大小和用途可分为姜蒜臼(家乡称为姜窝)、舂谷舂米的大石臼等。姜蒜臼通常比较小,高度只有二三十公分,直径也就二十公分左右,平常主要用来捣辣子、调料、芝麻、姜和蒜泥等。相比于现在的捣蒜器,石制姜蒜臼能杵捣出更多的姜蒜汁液,让姜蒜味更浓,捣辣子时更能保留原味辣香,因而在农村很受青睐。在过去相当长的时间里,由于没有去除谷物外皮的机械,人们给稻子或其它谷物去壳时主要就靠石臼舂杵,把稻子或谷子、高粱等倒在大石臼里,用木杵或石杵反复舂打,一段时间后,谷粒米粒等与外壳分离,再把舂好的谷粒或者米粒连同谷壳一起放进簸箕,簸出谷壳,得到糙米或其它谷米。当然,还可以用石臼做糍粑,把做好的糯米饭或蒸熟的土豆趁热倒在石臼里,然后用特制的木锤把糯米饭或熟土豆反复捣打成发亮的、粘性很强的饭泥或土豆泥,再把它们切块或切段,最后给糯米泥裹上芝麻粉,给土豆泥浇上特制的浇头,一份糍粑就做好了。老家附近的一个景区就有人做土豆糍粑和糯米糍粑,许多游客都曾经慕名去品尝,评价不错。

大型石臼也有用水力作为杵捣动力的,它们也像水磨被安放在河边,通过水车提供动力,人们通常叫它们“水碓”。

和碾子比较,石臼是目前依然在使用的一种石制工具。不过,随着磨米机械的使用,用石臼舂米早就看不见了,现在的人们仅仅用它来捣辣子、姜蒜和其它调料,偶尔也在一些景区或偏远地区用于地方小吃的制作。

我曾在城市的一些收藏爱好者的店铺外见过石臼,一个个或大或小的各样石臼被随意摆放在店铺外边,臼窝空张,像极了一张张掉了牙齿的空洞嘴巴。凝视着这些石臼,让眼神穿越流年,恍惚有隔世之感。闭目,让心神变得虚无,一个个石臼仿佛一只只看穿一切的时空之眼,一眼千年;又像一只只盛接了人类血泪和欢声笑语的杯碗盆盏,萧索穆然。可当岁月流逝、时代更替,终成敝帚,化作云烟……

家乡这样一句歇后语:背脖(方言,驼背)睡碓窝——合适坦了(方言,舒适得不行)!我除了在这个说法中听出一点对驼背者的揶揄外,想象不出驼背睡在里面究竟舒适在哪里,但我想,与石臼相匹配的应当是石杵木杵,应当是稻子谷物。从人们不再用它舂米的那一天开始,它就走向了没落,它已经和我们的时代不相适应,总有一天,它将消失在人们的视野中,像石碾一样……

石碾、石臼……一件件渐行渐远的乡间物什,一个个逐渐走向历史长河的字眼。时光逝去,流年不再!在村巷里抚摸着散落的石质器物,不由地感叹这个世界变化得太快。人类使用石器何止千年万年,可石器物什的快速消失就是最近二十来年的事情,英雄穷途、美人迟暮诚让人叹息。在那个缺少机械的时代,我不知道祖先们是如何用肉做的肩膀和木质轱辘车承载起如此沉重的石质碾盘翻越高山、淌过河流,但我知道这是事实。相比于现代新式切割工具和新式打磨机械支撑的速成艺术品,被古人千錾万锻、千锤万雕、看似粗糙笨拙的石碾石臼更有资格成为我们的民族艺术品。不说别的,每一个石碾石臼,都浸洇了劳动者手上的血和身上的汗。我们的祖先、我们的民族总是会在不懈奋斗中创造奇迹和历史,在每一次绝境中奋勇重生、延续血脉!

闲居乡间,游走在崭新的红瓦白墙之间,干净美丽的气息扑面而来,但我总觉得少了点什么。祖父说,没有了石碾和石臼的村庄少了许多快乐,这个我信。时间和时代的口袋就那么大,人类走走停停、挑挑拣拣、风一程雨一程,总会一路拣些东西装进口袋又丢些东西出去。有些东西丢掉了,我们兜兜转转有可能还会捡回来,可有些东西丢了,那就是永远!不经意间,儿时的鸡鸣犬吠、牧牛放羊、呼朋引伴已成为绝唱。人性的一个基本特征是享受。打浆机、破壁机和新式粮食加工设备的使用让石碾和石臼再无用武之地。我的乡亲们通过努力让我的乡村脱胎换骨,拥有了一个全新的名字:社会主义新农村。可乡村生活节奏的城市化和意识形态的多元化却越来越多地挤压农村的物质或非物质的一些东西,让我的农村和乡亲陷入一种二次元生活模式的境地,日新月异得令人应接不暇,心生惶恐!不过我想,我的农村终将在不久后的某一天找回灵魂,然后再一次涅槃,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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