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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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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8/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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筼筜谷里画文同

(一)

风雅一直是中国历代文人的追求。

在中国所有的封建王朝中,北宋绝对算是一个全民风雅的王朝。或许是因为唐末节度使叛乱和五代十国时期的武将夺权,又或许是因为陈桥驿意外的黄袍加身让北宋赵官家清醒地看到武将势力膨大后的弊端,历任大宋官家轻武备武将,重视并扶植文官,终于创造了一个“修历代文学之高峰”、绝对坚挺的属于文人的大宋文化帝国!

和所有被关在笼子里的生物相似,文人,这个在中国历代封建社会中引领社会思想思潮、可处处被统治者套上枷锁的社会群体一旦获得自由,在经历其内心最初的惶恐和激动后,骨子里的那种风雅追求随即就被激发出来并无限放大,于是你方唱罢我登场。在大宋赵官家辽阔的统治地域内,从官家到士大夫、再到普通平民百姓,很快就掀起了一场风雅之风。

大宋的风雅是骨子里的。文人们或用诗词,或用书画,尽情去涂亮属于人类的文化殿堂,出现了许多能诗能词、工书善画、风雅闪亮的文化巨匠。他们在各个领域用自己擅长的方式为大宋及人类艺术的穹顶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他们的成就彪炳史册!

文同毫无疑问是北宋时期一位非常出色的文化巨匠。我知文同是因为筼筜谷。

王本元先生曾编撰过《历代名人吟汉中》一书。他在前言里这样写到:汉中,山环水绕,气候宜人。春日桃红柳绿,棕榈如盖;夏至墨池荷香,稻田跃鱼;秋日丹桂沁脾,谷堆如山;媚人的还是橘柑压枝,金红碧绿相映生辉。这是冰封雪冻的北方无法比拟的冬季丰收画面。更加陶醉的是汉中的竹子。宋时的文同曾潜心经营筼筜竹,苏轼苏辙也饱蘸笔墨,反复吟咏……王老师的这几句话,不但描绘了汉中四季的美景,同时也特别指出了文同在古洋州做知州时与筼筜谷、筼筜竹之间的佳话!

汉中地处秦岭以南,气候温润。时至今日,行走在汉中盆地,随处可见青翠的竹子。北宋时期的汉中号称“竹乡”,而生长在古洋州筼筜谷里的筼筜竹更是奇竹。雅士加“竹痴”的文同与号称奇竹的筼筜竹在古洋州“金凤玉露一相逢”,风景秀美的筼筜谷由此诞生。风光无限的筼筜谷再一次成就了竹痴文同,催生了自他开始的湖州墨竹画派。

我识文同,最初是因读苏学士的《文与可画筼筜谷偃竹记》中“故画竹,必先得成竹于胸中”以及《筼筜谷》中“汉川修竹贱如蓬,斤斧何曾赦箨龙。料得清贫馋太守,渭滨千亩在胸中”的馋竹太守。苏学士用他的笔触,将一个爱竹、护竹、吃竹、画竹、胸有成竹的清贫太守刻画得淋漓尽致!而我读文同,却始于他在北宋熙宁八年(公元1075年)知洋州时写的《赠竹》:我昔初来见君时,秃稍挛叶病褵褷。遮根护笋令成立,好在清风十万枝。说实话,读这首诗的第一句,我还以为写的是人,及至第二第三句以至于读完,才知道他写的是筼筜竹。全诗以极简的白描手法,用爱怜的语气,将文同老先生身体力行地经营筼筜谷、爱竹护竹活灵活现地呈现在读者面前。

筼筜谷距我的老家不远,那是现今位于洋县纸坊街道办文同村一条从北面老虎沟一直延伸到村口的大沟。和历史上大多数因特殊原因而名噪一时的人文景观一样,筼筜谷曾因筼筜奇竹和竹痴先生的到来而闻名,又因先生的离去和奇竹的死亡而荒芜。

少年时的我曾无数次在谷内寻找,试图寻觅筼筜竹的倩影,可满眼都是一些杂树和低矮的灌木,荒草萋萋。别说筼筜竹,就连普通竹子也难得一见;长大后我也曾在谷内一遍遍搜寻,妄图找到一片断壁残垣,以此来证实我心中筼筜谷的形状,可惜什么也没有。站在谷内,唯一能感受到的是从唐宋就一直在刮的微风。于是,我也就一次次在风中与文同在谷内相逢对话,感受他“清泉绕庭除,绿筱映轩槛”的与竹相伴岁月。每每彼时,我的思绪都会游回千年前的大宋,我的心神都会擦亮蒙蔽在筼筜谷上空的时代灰尘。于是,谷中的文同形象一次次清晰起来,渐渐汇成了一幅幅画。

(二)

毫无疑问,爱竹的文同是一位跨界的出色园林设计大师和辛勤的园丁。

北宋熙宁八年,卸任兴元府知府的文同到古洋州任知州,按说从知府到知州,有点贬谪的意思。可这位后来被表弟苏东坡评价为“孰能齐宠辱、忘得丧如与可之安而轻乎?”同时被他称为爱竹、种竹、吃竹、画竹的清贫竹痴知州欣然上任。听闻治所北边不远的筼筜谷有奇竹筼筜,遂雅兴大发,北出土门一路寻奇。见筼筜谷山环水绕,茂林清幽;筼筜竹高大挺拔,状如乔木,非常痴迷。又见竹林内竹子“秃稍挛叶病褵褷”,极度爱怜。这位清贫知州在实地察看地形地貌后,一个风景秀美的园林式筼筜谷在他的头脑中成形。每每有空,他便亲率随从家人短衣草履,按自己脑海中设计的筼筜谷形象种竹、修竹,建馆舍别苑、长廊小筑、亭台小楼、小桥流水。历经数年,一个风景优美、“千舆翠羽盖,万錡绿沈枪。定有葛陂种,不知何处藏”的全新筼筜谷逐渐呈现在世人面前!

除筼筜谷外,竹痴文同在知洋州期间,还修建了多处园林亭榭和长亭台屿供人休憩,他治下的洋州城风景如画,美不胜收,引得各处游人蜂拥而至。纵观文同知洋州时寄给苏轼等的诗作《守居园池杂题》的内容,诗中的景致包含了桥、湖、轩、池、坞、洞、径、荻蒲、筼筜谷、亭、台、榭、楼、园、庐、庵、港等等,其中写亭的就有十一首。像“繁红层若云,密绿叠如浪。青帝下寻春,满园开步障”的披锦亭;“宿露濛晓花,婀娜清香发。随风入怀袖,累日不消歇”的露香亭;还有“迳源分灙水,衮衮出亭下。横湖能许深,日夜见倾泻”的灙泉亭等。诗中诸多的亭榭从侧面再次印证了文同是一个出色的园林设计大师和辛勤的园丁!

文同是一个有梦的园林设计大师。当时的他肯定是怀揣着一个梦,在这里我们姑且就称之为他的“洋州梦”吧。知洋州时,他已经五十七岁,进入了生命的最后几年。可是有梦者永远不老!在他的这个“洋州梦”中,有安居乐业的洋州乡民;有随处可见的青青翠竹;有鸡鸣犬吠;有风景如画和游人如织;有旅游精品名片筼筜谷……最后,他还不忘为筼筜谷设置一支专业的“管护队伍”:留下一部分家人、后辈在此种竹、管竹、护竹。从现在文同村村民的姓氏来看,主要有文、杜、赵等姓。在这些姓氏中,文姓是个大姓,据说他们就是当年文同留下种竹、护竹人的后裔。

文同是一个辛勤的园丁。从北宋熙宁八年的1075年年底到元丰元年的1078年,文同怀揣着设计好的“洋州梦”来到治所,亲力亲为,带领洋州人民辛勤耕耘。仅仅三年,一个全新的园林式古洋州就呈现在世人面前。风景秀美的洋州成为北宋文人墨客趋之若鹜的地方。如此效率,究其原因,除了他在洋州体恤民情、实行仁政外,还在于文同辛勤耕耘、亲力亲为的“下沉”精神,这是很可贵的。有梦就做,有梦就身体力行,也正因如此,他成为我心中北宋著名的园林设计大师和辛勤园丁!

(三)

文同是一个文人雅士和竹痴。

宋代是中国历史上一个重文轻武的时代。文人处在引领整个社会潮流的精神领袖的地位,审美情趣得到了提高。各路文人士子都追求雅致的生活,点茶、焚香、插花、挂画成为文人雅士共同的日常。除此之外,他们有人沉醉于梅兰菊;有人痴情于虫鸟鱼;还有人爱奇石奇花;又有人喜欢斗鸡、斗鹌鹑、斗蟋蟀;喜欢提笼架鸟踢蹴鞠、赋词狎妓……全民皆雅。所以,有人说宋代是中国历史上真正能配得上“风雅”二字的朝代。文同作为宋代的文人士子,风雅是他的形象,爱竹是他骨子里的雅趣。

苏学士在《祭与可文》中说:孰能为诗与楚词如与可之婉而清乎?司马光也曾说:(文同)襟韵潇洒,如晴云秋月,尘埃所不能到。玩味着两位巨匠对文同的评价,站在筼筜谷,我一次次想象着文同在谷内的形象:是纸扇纶巾、儒服长衫、潇洒俊逸的卓尔不群?是一袭长绸锦衣、头戴插花的东坡巾、脚登软底布履的文人雅士?是短帮布衣草履、拄锄而立的种竹者?亦或是竹林馆舍、深坞小筑里夜宴微醺后斗茶吟诗、铺纸泼墨的画竹者?又或是“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的爱竹者?

纸扇纶巾、儒服长衫的文同一定是乘坐熏香的马车来到筼筜谷的。唯有如此,他才能身带香风、微尘不染、潇洒俊逸、卓尔不群;他才会不受打扰、气静神闲地与他酷爱的筼筜竹凝视、对话、心神相交;他才能在清风徐徐中漫步竹廊,将每一片竹叶、每一节竹竿、竹鞭了然于胸;他也才能在雨雾氤氲的竹林小筑,体会筼筜谷内小桥流水、微风习习以及三分竹、二分水、一分屋的园林意境,享受“窗下好风无俗客,案头遗集有先生”的闲适时光!

一袭长绸锦衣、头戴插花的花东坡巾、脚踩软底步履的文同一定是在“吏人已散门阑静,公事才休耳目清”后携友乘官轿而来。带着些许案牍后的疲惫,他手扶竹杖,捻须极目远眺;信步筼筜谷,听风、观竹,自说自话;夜宴、食竹,闲话斗茶;吟诗、画竹,附庸风雅!有道是“文石间苍苔,相引入深坞”;“饮罢已陈迹,那复山阴人”。真道是“文章简要惟华袞,滋味醇醲是太羹”;“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是雅、大雅、真的雅!

布衣草履、拄锄而立的文同一定是在春夏季沐休或节休时从州郡内向北,出土门沿傥骆古道徒步而来。沿途有“春风有多少,尽入使君家”的北园;有“农桑乘晓日,凌乱如碧油”的田园风光;有“迳源分灙水,衮衮出亭下”灙泉亭;有“繁红层若云,密绿叠如浪”的披锦亭……一路信步,步移景换,与民同乐,身心释然!云淡风轻、花红竹绿、亭台水榭、不骄不躁。种竹、修竹、抱竹、食竹,滋味浓淡,随心就好。钟情于竹的文同在游玩和简单的劳作中让身心得到了极好的休整。

“做事无古今,惟造平淡难”。或许在文同心里,一簇竹林,一两条竹廊通幽,两三间竹墙茅屋,三四盘或腌渍、或清炒、或油焖、或炖煮的竹笋小菜,再约四五个志同道合的雅士,吟唱五六首或婉约或豪放的词,待酒喝到七七八八,最后铺纸泼墨,作八九幅墨竹图,十分惬意!这就是他要生活。追求平淡,顺应禅意,随心所欲。不需要繁花入眼、置身喧嚣;更不需“自笑平生为口忙,老来事业转荒唐”的口腹之欲!只要身旁有竹、眼里有竹、手里有竹、碗里画里有竹,能“卧看清竹枝”,这就够了!苏轼说:“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平静,简单,闲适。文同追求的生活没有物象的气势磅礴,他只想寄寓山水,与竹为伴,闲适恬静,回归自然。

文同爱竹。他爱竹子“虚心异众草,劲节逾凡木”,他“朝与竹兮为游,暮与竹兮为朋”。他的爱好其实源于中国历代文人雅士的共同爱好。在中国文人眼中,“竹子中空有节,竹枝坚韧挺拔,竹叶常绿不凋”,竹“随遇而生、虚心直节、干云而上、四季常青”,潇洒挺拔有君子风采!在文同的眼里,竹既有青翠静娟的优美身姿,更是他虚心有节的道德比附。未出土时先有节,及凌云处尚虚心。长期醉心于竹,竹子在他心中已“此竹非彼竹”,竹亦不是竹。竹子的一枝一叶关乎自然的风、晴、雨、露,构成文同生命里的整个春、夏、秋、冬!竹已经是文同精神领域里的偶像、恋人和品德的导师。也正是这样,他才痴心于竹,这也是他爱竹的真正原因吧。

筼筜谷内,筼筜竹和文同是意蕴相通的。它们和他就像是不同物种世界里的俞伯牙和钟子期。文同钟情于筼筜竹,打造了筼筜谷。可是,或许是心有灵犀,他对筼筜竹、筼筜谷的未来是有预感的。正是他的这种预感,让他在知洋州任满离去时留下家人和后裔护竹。还留下《竹答》诗作“我实仙陂百世孙,二年生长感君恩。近闻官满将归去,更望临时莫洗园”。诗中“更望临时莫洗园”一句,把文同临走时面对筼筜谷、筼筜竹的那种依依惜别、情深意切刻画得淋漓尽致!可相见时难别亦难,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一年后,这位竹痴病死在前往新的州郡治所的路上,游人如织的筼筜谷筼筜竹再也没有等回先生的“临时临园”!再往后,或许是筼筜竹失去了知音,它们在后来的某些天、某些年,用满枝的竹花寄托了对先生的哀思以后开始大片死亡,竹林快速萎缩,以至于到明清时期,沦为一片荒芜!筼筜谷、筼筜竹成为永远的记忆!

(四)

文同是北宋的美学大师和政客。

其实,一切艺术大师都是美学大师。一切的文学和艺术,其本质都是不同的美学大师们用不同的方式展现和传递自己的审美意图,具有鲜明的时代特征。纵观中国美学的发展,不同时期的美学都有其核心,宋代美学的核心是极简主义。苏学士曾评价文同有“四绝”:诗一,词赋二,草书三,画四。后世的人评价文同,一直把画四排在第一,而把诗一排在最后。为什么会有这种差别,这主要和不同时代人们的不同审美情趣紧密相关!

文学的本质也是审美。文同生活的北宋,各种思想互相交融:释道的自然恬淡和精神自由与儒家追求复古及内在的修养提升互相影响,再加上新兴理学是追求义理和性命之学,涵盖佛道儒三教三位一体,讲究沉潜其中获得味外之旨,追求意境!时代、环境,民族等因素制约了宋代的精神文化,皇帝、士大夫的喜好和品位反过来也影响着国家审美!宋以文官治国,士大夫是官吏更是文人。筼筜谷里的文同是那个时代的文人,毫无疑问,他的作品一定带有那个时代的美学特征:文风上追求平淡天真,反对骈文,语言上主张诗词平易流畅,讲究文道合一。正因为这样,他笔下写胡桥:“飞桥架横湖,偃若长虹卧”;写横湖:“长湖直东西,漾漾承守寢”;写望云楼:“巴山楼之东,秦岭楼之西”……。和唐代许多诗人比较,他的诗作语言简洁,近乎白描;内容平实,就事论事,就景写景。可以说,文同的诗文,符合那个时代的审美情趣,追求本真,是宋代文人追求的纯文学,所以才苏轼才会给他那么高的评价!并将其诗文成就排在他“四绝”之首!在绘画上,他继承了唐代山水田园诗“尚意,尚韵”的技法,从唐代的“以形求意”发展到“以形就意”,气韵生动,饱含真韵;画作由神、妙、能、逸变为逸、神、秒、能。真正完成了由唐代“青绿山水”到北宋“水墨山水”的转变!水墨画进入全胜时期,开创了湖州墨竹画派。所以,苏轼又评价他说“诗不能尽,溢而为书变而为画!”他既是诗人,又是书家画家。看的出苏轼对他可谓是佩服的五体投地!

《墨竹图》是文同画作的代表。在这幅图中,作为文臣,他以自己对美的理解,画出了区别于职业画家的新意。他画竹叶,以浓墨为面,淡墨为背,与虚实间区别出些微的光感。体现出了画家的感、彩和精神境界!宋《宣和画谱》称他的墨竹“富潇洒之态,逼滦之秀,疑风不动,不笋而成”!这是对他画作的最高评价!也有人说,能从文同竹画的竹杆、竹节、竹杖、竹叶里品味出篆、隶、草、楷的意蕴。不得不说他是北宋集诗词书画于一体的著名的美学大师!

文同在任兴元府知府期间,就劝学兴教,勤政爱民。到古洋州任知州时,依然重视教育,兴办学痒,劝勉州郡内老百姓子弟上学;同时重修古洋州城,增派兵丁加强防御;还上书朝堂,废除“榷茶”法,采取措施解决州民缺盐之难;他还重视公益,美化人居环境,在全州范围内兴修园林亭榭。使得州内佛坪,西乡,镇巴,洋县都是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与年轻时“鸿毛在乡里,骥足本乾坤”,“平生所怀抱,应与帝王论”时期的文同不同,任古洋州的知州文同,已经完全打磨掉了书生意气,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成熟,沉稳,有点中庸但很锐敏的政客。如他在《将赴洋州书东谷旧隐》一文中就说到:“朝廷作新法,布作天下之福,或虑多垢环,训诫稍严肃……”他看出了王安石变法过程中可能有人会借此谋利。但可惜的是,他并没有正式向朝廷和主持者上书吹哨!不得不说,他是一个锐敏的但学会了明哲保身的政客。他的这份锐敏,来自他细腻的洞察力,他的明哲保身,是他长期为官的经验积累。可以说,他“既有报国之志,又有避祸之心”。不过他在治所推行仁政,为民请命,这是很可贵的!所以苏轼说“孰能养民厚俗,如与可之宽而明乎?”。这是对文同为官为政,为民请命的最好评价!

(五)

“ 嘎啊—嘎啊—”,不时有一抹朱红的大鹭鸟拖着长音从筼筜谷上空飞过,我知道那是朱鹮!站在荒芜的筼筜谷,极目四望满是萧条,看不出一丁点当年的影子,让人有一种异样的酸楚。筼筜竹、筼筜谷、披锦亭,这些留在文同笔下的景致早已隐入史籍。而“画亭中黙坐,吟诗岸上微行,人谓偷闲太守。自呼窃禄先生”的文同如一颗耀眼的巨星,永远高悬在筼筜谷上空的苍穹里!伊人已去,繁华已逝!荒芜掩盖了曾经的辉煌!这让我想起了一句歌词:那夜的雨没能留住你,山谷的风陪着我哭泣!追求极简的文同,以其极简的笔触,写出了极简的近乎白描的诗歌,画出了写意的水墨竹。简单,不朽!这让人不得不思考中国传承几千年的文学、艺术以及贯穿于人类发展史中的审美情趣。从文学艺术的角度看,文学艺术追求的是返璞归真,从审美的情趣看,本真、纯净才是才最能弥久!无论文艺用那种方式传播,当我们擦去其表面的荣光,闪亮的始终是内在最初的框架!

文学、艺术、科技、思想,一切片段文化都具有强烈的时代性!文化是时代的印记!可任何时期的文化都有其局限,任何时代的文化大师都有他认知的不足。虽然如此,贯穿于文化本身的那种本真却是精华。我们再回头看文同,他的作品就在于本真,纯净,没有浮华。

文学艺术和绘画艺术的最高境界是返璞归真!这让我想起了《诗经》!在《诗经·伐檀》开篇“坎坎伐檀兮,置之河之干兮。河水清且涟猗”。纯粹的白描,把人们伐木的场景活灵活现展现在人的面前。有声音,有劳作,有地点,有景致。再如诗经《魏风·硕鼠》开篇“硕鼠硕鼠,无食我黍”,把劳动人民的无奈和对贪得无厌的大老鼠的厌恶刻画的淋漓尽致!

文同,大宋文化殿堂里的一盏耀眼明灯,大宋文人雅士中的杰出代表。他既是诗词大家,又是书画名家!他的形象,如同他笔下的墨竹,黑白分明、坚韧挺拔!一个文人可以让一座宫殿、阁、楼不朽:如杜牧和阿房宫、王勃和滕王阁、范仲淹与岳阳楼;可以让一段轶事恒久传播,象文同与胸有成竹!可就现实的每一时期社会生存空间看,属于文人雅士的空间真的很小,更多的时候,他们只能“处江湖之远”忧君忧民!他们只能“以诗言志,以画写意”!但文人雅士追求的精神却是那么辽阔。千年风雨千年忆,千年情怀千年书!

在筼筜谷口穿行,想象着这里曾经历经的一千年的风和几百年的雨,亲手抚摸着这里的一草一木,我不知道这些草木是不是昔日筼筜谷里草木的后世延续?也不知道筼筜谷口文家坪的文氏后裔是否会经常想起自己曾经的先祖?按中国古代的礼制,以文同的成就,遗落的这一支族人是应当给文同建家庙的,不过讽刺的是,文家坪没有文家家庙,但这里却建有一座“孤魂庙”,据说是历代统治者为了安抚那些在土门,傥水河畔战争中死去的葬于万人坑无处可归的孤魂野鬼而修建的。同时,因这座庙的存在,文同村原来一直被称为孤魂庙村!村里的小学一直也称作孤魂庙小学。

岁月在变,景致在变!筼筜谷因名竹筼筜而得名,最后又随名竹筼筜的消失而没落!这是筼筜谷的宿命,也是中国许多消失的特异的人文景观的宿命!三十多年前,栖息于秦岭浅山沟谷被称作“东方红宝石”的珍禽朱鹮开始在筼筜谷及其旁边的傥水河流域筑巢生活,这一带被划为朱鹮自然保护区。为了培养人们保护珍禽的意识,原孤魂庙小学已更名为朱鹮湖小学。不过我总觉得这个校名虽然迎合了人与自然和谐发展的理念,但是却缺少了文化内涵!说实话如果让我起名,我更倾向于文同小学或筼筜谷小学。因为朱鹮是飞禽,不可否认有一天它可能会因气候,食物等原因而飞走,可文同和他的筼筜谷却是人文,人文的特别是纯文化的只会积淀!

自然一定会变,但某些人文的却永远不朽。行走在筼筜谷,不知从何处突然传来一阵歌声:我吹过你吹过的风这算不算相拥,我走过你走过的路,这算不算相逢……是的,我来到筼筜谷,就是为了和先生在这里相拥相逢!就是为了给先生画一副画!



原文刊登于《中国铁路文艺》2024年第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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