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松鼠:活跃林间的精灵
雨后的竹林青翠欲滴,在阳光的照耀下,叶尖的水珠仿佛含着一颗璀璨的太阳,在半空中闪闪发亮。正当我漫步于林间小路欣赏眼前的美景,一阵急促而尖锐的吱吱声吓我一跳。转身望去,竹子背后趴着一个毛茸茸的小家伙,正探出小脑袋朝我这边张望,声音就是它发出的。
“松鼠!”我又惊又喜,拿出手机想要拍照记录,顽皮的小家伙却拒不配合,倚仗茂密的竹林和我玩起了捉迷藏。松鼠身手敏捷矫健,有几次,它一跃而起跳向半米之外的竹子,我还为它担心,毕竟竹子滑溜溜地,稍有不慎就会摔伤,事实证明,我的担心完全多余,它每次都能准确无误地跳到自己想去的位置。很快,这位跳跃健将就把我甩开一段距离。忽然,不知从哪又冒出一只松鼠,不等我看清楚,它俩已经你追我赶地消失在视野中,留下我在原地怅然若失。
通常来说,松鼠喜欢生活在松树上,可惜老家那片区域几乎没有松树,竹子和栎树倒是不少,松鼠们只好“入乡随俗”。由于它们长得像老鼠,只是比老鼠更大,尾巴上的毛也更多更蓬松,家乡人便称之为“毛老鼠”。虽然名字里也带有“老鼠”二字,但人们对两者的态度有着天壤之别。作为“四害”之一的老鼠是人人喊打的对象,“毛老鼠”则深受大家喜爱,它们经常不请自来造访农家,一会儿把屋顶当跑道,一会儿在屋檐或土墙上表演攀爬绝技,若是觉得还不够刺激,它们还会招惹农家的田园犬。住在乡下的日子里,我不止一次看见田园犬追着松鼠跑,结果,松鼠总能全身而退,一旦上树,田园犬就彻底没了辙,只能在树下吠几声后悻悻离去,松鼠则趴在树干上对着田园犬吱吱叫,似乎是在挑衅对方。都说狗拿耗子是多管闲事,要是把这句歇后语换成狗拿松鼠呢?或许接“无能为力”比较合适。
在许多大城市,松鼠是人们见到最多的野生哺乳动物。印象最深的是西湖边的赤腹松鼠,身处人来人往的热闹地儿,那里的松鼠也算“见过世面”,一点也不怕人,有的还大胆与游客亲近。我第一次去时,看到树上有松鼠,便想着靠近拍几张照片,本以为它们会像家乡的松鼠那样顽皮地躲开,可当我拿起手机靠近后,小松鼠居然爬了下来,紧接着又有几只松鼠从旁边的树上跳了过来,当发现我手上拿的不是食物后,它们就沿着树干上去了,不时回头冲我吱吱几声,那神态,似乎是在责怪我没有带“见面礼”投喂它们,当时还和朋友开玩笑说,这些松鼠被游客们惯坏了,不给吃的就责备人。
不得不说,松鼠在筑巢方面很有眼光,经常在靠近竹林或栎树林的刺藤上选址,这样的位置安全可靠,冬天叶子凋零后,松鼠窝就完全暴露出来,通常由草茎和枯叶等筑成,看上去就是一个“草包”,以前并不知道那就是松鼠窝,后来多次看到松鼠进进出出才意识到那是它们建造的安乐舒适的小屋。
近些年,家乡的生态环境显著改善,人们对野生动物的保护意识也不断增强,松鼠日渐多了起来,不经意间就能遇到。望着眼前繁密的竹林,聆听婉转的鸟鸣在耳畔飘荡,我在心中默默期盼,盼着下次前来能与松鼠重逢。
(二)山茱萸:时常相见却不知
“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这是小学课文《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中的诗句,也是王维笔下的名句之一。课堂上,语文老师在讲解这首古诗时告诉我们,古人认为茱萸能帮助辟除邪恶之气,唐朝的重阳节更是有插茱萸的风俗。此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茱萸”这种植物对我而言充满神秘,在我的想象中,它应该像柳树那般有着纤细柔韧的枝条。当时,互联网尚未在我生活的小县城普及,无从查找茱萸的更多资料,而在课文学完后不多久,对茱萸的那份好奇也被时间冲淡。
几年后的一次出游,在景区里看到几棵熟悉的树,家乡人称之为“枣皮”。说熟悉,是因为我的老家位于秦岭腹地,作为一种经济作物,许多人家都种着枣皮,马路边、屋舍旁、田埂上……枣皮树随处可见,舅舅家的院子里就有六棵。景区的枣皮树上挂着一只小牌子,上面写着这种植物的简介,习惯性地看了一眼,结果令我震惊:枣皮树的名称栏里写着山茱萸!我以为自己看错了,凑近仔细瞧去,确认无疑,脑海里又浮现出王维的那句诗。儿时的我曾多次依据柳树、迎春花等植物想象茱萸的样子,却怎么也没想到它其实就是家乡的枣皮树。在懵懂无知的孩童时代,每年秋天,看到枣皮树上满是红色的小果子,我总会联想到超市里卖的枸杞,它们大小相近,颜色相似,不同的是,卖的枸杞都是干的,这也让我产生了一个错误的认识:枣皮就是枸杞。随着知识的增长,方知枣皮与枸杞的果实虽然相似,却是两种不同的植物。
“枣皮”是山茱萸的俗名,相比于它的学名,家乡人更喜欢用枣皮这个名字,经过多年的口口相传,提到枣皮,可谓家喻户晓;若是讲山茱萸,很多人反倒一脸茫然、不知所云。
寒假结束返校前,我有幸见证了山茱萸开花的时刻。树叶落尽的枝干上,一簇簇黄色的小花迎风绽放,简直比天上的星星还要繁密。走近端详,从四片花萼中间发散出许多小花,犹如一把把黄色的小伞,无数这样的小花挤满枝头,带给人视觉上的震撼。炎炎盛夏,再次见到家乡的山茱萸时,黄色的小花已被油绿的叶子替代,“害羞”的果实不想被过早地注意到,便把自己打扮成和茱萸叶相近的绿色隐匿在枝叶间,不仔细寻找很难发现。轻轻摘下一颗果实,硬硬的,淡淡的黄绿色中泛出一点棕红,尽管知道它尚未成熟,我还是尝了一口,苦涩是意料之中,回想起儿时怀着好奇摘下红色的茱萸果实品尝,以为它会像樱桃那般甘甜可口,结果有些失望:亮红的果实竟是酸中带点甜与涩。
中午,许多植物向烈日低下了高傲的头颅,无精打采地耷拉着脑袋,山茱萸却不为所动,阳光下的叶子绿得发亮,在少有人注意的叶片下,青绿色的果实正努力汲取着养分,为收获季节的“一鸣惊人”蓄积力量。
(三)斑鸠:育雏不论热与寒
清晨,一阵“咕咕咕——咕”的叫声将我从睡梦中唤醒,起床拉开窗帘,只见对面的屋檐上蹲着一只斑鸠,看着有些慵懒,隔一阵子就鼓起脖子下面叫几声,声音在安静的清晨显得悠远绵长。
在城市中,抛开人为喂养的鸽子不谈,数量最多的鸟儿便是斑鸠和麻雀了,几乎每天都能与它们打个照面。相比于其他野生鸟类,多年与人为邻的生活让斑鸠“开化”了不少,每当有人靠近,它们不会像别的鸟儿那样惊慌失措地飞走,而是迈起“小碎步”与人保持两米左右的安全距离,这是对人类的信任,也是人与动物和谐相处的证明。
随着对鸟类了解的深入,才明白斑鸠其实是一种统称,细分则包括珠颈斑鸠、山斑鸠和火斑鸠等。我的家乡同时生活着这三种斑鸠,由于背靠秦岭,因而以山斑鸠最为常见,经常看见它们三两结伴在田地里觅食。相比之下,山斑鸠的体型似乎更圆胖,看上去更憨傻;珠颈斑鸠给我的印象是更注重身材的保持,特别是在修长尾羽的衬托下,看着更苗条;火斑鸠则是最精致的,尽管体型较小,相貌却很出众:灰蓝色的头颈格外惹眼,后颈的黑色领环犹如系着一条领带,搭配一件粉红色的外套,这副行头,看着十分“斯文”。令人感到神秘的是,家乡的火斑鸠只在每年盛夏出现,数量也很稀少,不知其他时节它们去了哪里。
在鸟类的大家庭中,斑鸠算繁殖能力强的。家乡有句俗语“斑鸠家鸽,一年十窝”,用“十”虽然有些夸张,并非实指,但道出了斑鸠繁殖快的特点。鸟类通常选择在温暖的春夏时节繁衍后代,斑鸠也不例外,与众不同的是,它们不止在春夏季繁殖。我曾对斑鸠的繁殖能力表示怀疑,毕竟它们一窝通常只有两枚蛋,这个数量绝不算多,至于一年繁殖多次的说法,更是觉得不可思议,直到后来亲眼所见。初二那年深秋,气温已经很低了,老家院子里的那棵柏树上竟有斑鸠正在孵化,从平房房顶上看去,与目光平齐处的窝内有两枚白色的蛋;还有一年冬天,春节刚过,山野间的雪尚未完全融化,走在村子边缘的小路上,只见三只红嘴蓝鹊正追赶着什么,向前走了没几步,一只斑鸠朝我飞扑过来,大概是把我当救星了,红嘴蓝鹊不敢靠近,只在旁边的树上朝我叫了几声就飞走了,俯下身子才发现,这是一只勉强学会飞行的斑鸠幼鸟,身上的羽毛还没长齐,黄色的绒毛清晰可见。那一刻,我明白了先辈们总结出来的话不是空穴来风。
下午沿着公园大草坪边缘的路散步,忽然传来一阵扑棱声,循声而望,前方的香樟树上飞去了一只斑鸠,它在一根粗壮的枝干旁稍作停留后又飞走了,可惜繁密的枝叶阻挡了我的视线。走到树下抬头仰望,一眼就看到了枝干分杈处的巢,一只斑鸠正在里面孵蛋。一个月后,新的生命将从这里飞向蓝天,拥抱自由的生活。
(四)泡桐:一袭紫袍迎春风
列车在广袤的大地上飞驰,一路穿山脉、过城镇,林立的高楼和田野在视野中交替出现。时值四月,打了个小盹醒来,发现列车已驶入关中平原,车窗外满是翠绿的植被,一派春意盎然的景象。湛蓝的天空下,沟壑纵横的黄土塬上,一抹紫红色闯进我的视野,在周围青绿色树叶的映衬下是那么显眼。仔细看去,一簇簇喇叭状的花朵挤满枝头,我立刻认出那是泡桐树开的花儿。
孩童时代正是对周围一切充满好奇的时候,泡桐树那硕大的叶子成功激发了我的求知欲,起初见到时总要问父母:这是什么树?为什么它的叶子比其他树的叶子大?对于第一个问题的回复,答案很简短,只有三个字——泡桐树;至于第二个问题,父母怎么回答的我早已忘却,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答案不如第一个问题简短,甚至每次的回答还有些不一致。问过几次后,我记住了“泡桐树”这个名字,也算与这种树相识。
老家所在的村子三面环山,植被茂盛,每到冬天,村民们就会捡干枯的木柴烧火,我也渐渐听说了一些对不同植物的评价:比如红椿树适合做檩、柏树适合做椽、洋槐木和白杨木耐烧……唯独提到泡桐时,大家的评价都不好。听长辈们说,之所以叫它泡桐,是因为其木质又轻又脆,也就是家乡人说的“太泡了”,加上它是空心的,因而既不能做檩和椽,又不适合打造家具,干的泡桐木烧柴虽易燃,但不耐烧,于是,它成了村民口中的“无用”之树,很少有人管它们,任其在山野里肆意生长。长大后了解到,泡桐并非无用,不仅可以用来制琴,在工业上也有重要用途,只是老家的村民没能将其发掘罢了,我对泡桐的印象也渐渐发生了改变。
村子旁边的山坡下有一棵泡桐树,从我记事起,它就在那里,站在家门口就能看见它。如今,它成了村子周边最大的泡桐树,有十多米高。每年五一回家,迎接我的是满树繁花,等到暑假,花儿不复存在,但见硕大的绿叶间藏着一串串绿色的果实,随着时间的推移,颜色日渐向褐黄转变,一场秋雨能让泡桐的叶子和果实凋落不少,捡起一颗蒴果,轻飘飘地,里面的种子不知到哪里落地生根去了,当寒冬来临,它与其他落叶植物一样回归光秃秃的模样,偶有朱鹮或猫头鹰夜栖其上,在月光下呈现出一个黑影。我曾在灶炉中烧过泡桐,粗细相同、长度相近的木柴中,泡桐确实比其他木柴轻得多,烧着烧着还会在火堆中发出“嘭”一声爆响,当时只觉得好玩儿,后来才知道是木头中间的空气受热膨胀所致。
今年四月,硕士毕业的我回了一趟老家,正巧赶上泡桐开花的时节,远看村边那棵大泡桐树像披了一件紫袍。我特意走到树下,花儿的繁密程度令我震惊,一朵朵绽放的花儿仿佛一只只喇叭,正以它们的方式歌颂和赞美春天。风过,花落,我不再有“无可奈何花落去”的怅惘,嫩叶正悄悄在阳光下舒展,纵使花儿落尽,它依旧生机勃勃。
(五)柳根鱼:皆若空游无所依
连续的晴天令气温节节攀升,走到室外,酷热令人无处躲藏,望着飘荡着几缕轻云的天空,我随口问道:骄阳似火,何处觅清凉?朋友听到后,建议我去有山有水的地方,海拔高的地方本就气温低,加上植物的蒸腾作用和水的蒸发,会更加凉爽。我欣然接受了这一提议。
果如朋友所说,随着周围的植被逐渐丰茂,体感越来越凉爽,找一处阴凉地儿停车,路外侧是一条唱着古老歌谣一路奔涌的山溪。踩着鹅卵石来到水边,溪流清澈见底,伸手轻触,指尖一阵清凉,舒服极了。转弯处,我见到了古人所说的“素湍绿潭”,正当我赞叹眼前的风景,几条逆流而上的鱼引起我的注意,它们比我的手指略长,背部的正中有一段黑色条纹,熟悉的身影唤醒了我童年的记忆,这是一群柳根鱼,在长着柳树的河流中,它们常栖息在柳树的根须下,故得此名。经过一番努力,它们游到一处洄水湾,这才发现那里有一群柳根鱼,大的与刚才的几条体型相仿,小的不过一两厘米,它们时而钻进石缝,时而在浅水区游弋,小鱼紧跟在大鱼后面,那样子,仿佛一个“航母编队”。
俗话说“水至清则无鱼”,柳根鱼似乎有意“挑战”这句老话,我在许多清澈见底的山溪中与它们不期而遇。看着它们在溪水中嬉逐,阳光照耀,水底的石头上,一群黑色的“鱼影”随之游动,我想起柳宗元在《小石潭记》中描绘的场景:潭中鱼可百许头,皆若空游无所依。日光下彻,影布石上,佁然不动,俶尔远逝,往来翕忽。似与游者相乐。一千多年前,柳宗元在永州的小石潭见到的大概也像今天这般。
柳根鱼虽小,却承载着我童年的欢乐。某个晴天的下午,选一处水潭,拿一把小抄网,提一只小桶,再喊上两三伙伴,大家的欢笑声在河谷上空飘荡。儿时的我并不知道,柳根鱼最长也就一拃,每次网到总想把它们养在鱼缸里,希望它们能长到市场上卖的鲤鱼那么大,但这注定不可能,它们甚至在鱼缸里活不到几天。历经几次失败后便放弃了这一想法。长大后方知,柳根鱼对生存环境的要求很高,喜欢生活在溶氧高、温度低的清澈山溪中,鱼缸显然满足不了它们的需求。
站在水边,山风沿着河道与我撞了个满怀,也将一只倒霉的小飞虫吹到了水里,柳根鱼自然不会错过这顿美餐,它们蜂拥而至,然而,只有一位幸运儿能享受到。看着四处游动的柳根鱼,心中忽然有个疑问:这么清的水里,既没有什么水草,又没什么虫子,这么多柳根鱼吃什么呢?总不能静等飞虫落进水里吧?毕竟,那是小概率事件。想起小时候把饭团抛进水潭,被柳根鱼疯抢,那样子,好像几年没吃过东西一样。
眼看到了饭点,我拿出提前准备的饼干,这一次,我没再像儿时那样投喂水里的柳根鱼,一怕污染水质,更重要的是,我相信它们有自己的“门道”填饱肚子,不人为干预就是对这些生命最大的尊重。
(六)水杉:静默无声年复年
驱车沿108国道从城市驶向郊区,路边的行道树也不断变化,先是佝偻着背的法国梧桐,而后变成树冠广阔的香樟,离开城市后变成在风中沙沙作响的白杨,但它们都没能吸引我的目光。不知行驶了多远,忽然,前方的行道树变得高大挺拔,道路的光线也因它们的存在而变得有些黯淡,我这才注意到,行道树已悄悄变成了挺拔的水杉。
昨天,全市下了一场雨,给郊外的自然万物注入了新的活力。一时间,泥土湿润,草木清新。雨后的水杉更是青翠欲滴,像两排站在路边列队欢迎的绿裙少女,翠绿间偶尔还有闪亮,那是叶尖尚未滴落的水珠,在朝阳的映照下闪耀着璀璨的光芒。这段国道我走过多次,也知道路边种的是水杉,却从来没有驻足仔细观察过它们,今日一见,心中有几分震惊,索性把车停在路边。国道的左侧散布着一些村庄,有农人正在田地里劳作,路边的电线上,两只白头鹎正悠闲地享受着日光浴;右侧不远处便是汉江,江堤与国道之间还有一大片繁密的水杉林,它们整齐排列着,显然是人为种植的。小时候它们就在这里,当时大都只有手臂粗,一晃二十多年过去,都长成碗口粗的大树了。
作行道树的水杉比林子里的水杉更加粗壮高大,笔直的身姿令观者心情舒畅,它们也是视野范围内最高的树。站在树下仰望,满眼翠绿,精打细算的水杉不会浪费任何一缕阳光,正因如此,它们也慷慨地提供了少有的阴凉,特别是盛夏时节,骄阳似火,沥青路面被晒得滚烫,水杉树挡住了烈日的炙烤,为来往路人和田地里劳作的农人撑起一片宝贵的阴凉。常有骑行的旅人在树下驻足歇脚,忙累了的农人则坐在田埂上的树荫下休息,微风掠过,带来丝丝凉意。面对风的轻抚,许多植物忍不住笑出了声,水杉却不会,总是安安静静,生怕惊扰到别人。
作为落叶乔木的一种,水杉也会在酷热结束后换上自己褐色的秋装,远看犹如一座有着悠久历史的铁塔。在秋雨的助力下,无数条形的小叶纷纷飘落,为大地铺上一条褐色的毯子,走在上面轻软无声。当叶子落尽,水杉那细而密的枝干尽显,让我联想起儿时刮掉叶肉只留叶脉的树叶,不同的是,水杉的叶子落尽,来年还会再生,复现一树生机。
在树下伫立良久,我突发奇想:如果把水杉的主干比作一根动脉,边上的枝干则是从动脉分出的毛细血管,从地下汲取的养分经由这些“血管”被源源不断输送到叶子上,于是,有了这满树青翠。伸出手轻轻抚摸它的主干,有些粗糙,人们常说“时光流逝”,我想,如果时光也像水一样,那它们一定是从水杉树皮的缝隙间流走的,那些不起眼的裂纹就是最好的证明。
(七)蝉:阳光下的倔强
暖风从山野间穿过,催发了绿叶,逗笑了繁花,鸟儿们开心极了,婉转悦耳的鸣唱声在山林间回荡,活力四射的太阳也早早升起。今天周六,正是外出寻找蕨菜体验野趣的好时候。来到山野,太阳似乎有意树立自己的威严,变得灼热起来,植物们想抗议,却发不出声音,只能摆手示意它温和点,太阳对此视而不见,依然我行我素。终于,寂静的山林中响起一声呐喊,它道出了万物的心声,那是一只蝉。我的心里又惊又喜,这是今年听到的第一声蝉鸣。植物们有意保护这位替大家出头抗议的勇士,主动用身躯为它遮挡阳光。
万物都有自己独特的性格,尽管蝉鸣主要是为了求偶,但我更愿意把这看作是蝉性格的倔强,对炎热呐喊抗议虽然无效,它们却依然要这么做。自然万物充满了神奇,蝉也不例外,它们要在地下度过三五年时光才能破土而出见到光明,最长的据说要十七年之久,这是何等的难熬!然而,一旦破土而出,它们的生命也就进入了倒计时,留给蝉儿们的时间只有短短的一个月。正如庄子在《逍遥游》中写的“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此小年也。”道出了蝉出土后寿命短的事实,它们必须抓紧时间完成自己的使命,因此叫得格外响亮,有点“一朝出土天下知”的意味。
对蝉而言,雨是有大功劳的,它让泥土变得湿软,在地下苦苦等待的蝉终于迎来了机会,它们在地上挖一个小洞钻出,借助夜色的掩护蜕去那身金灿灿的壳儿,从此摆脱束缚,拥抱自由生活。天亮后,细心的人会发现,许多柳树下新添了不少小洞,树干和柳叶背面则多了几只空壳,驻足静听,蝉鸣声此起彼伏。
蝉蜕还是一味中药材,上小学时,我和村里其他伙伴每年夏天都会去林子里收集,忙活一个暑假能收获一大塑料袋,但蝉蜕非常轻,满满一袋只有一两重,卖给专门来村里收购的商贩,能换回四五块钱,虽然不算多,却是那个时期最大的乐趣。收集蝉蜕时,也遇到过刚从土里爬出来的蝉,行动迟缓,看着傻傻的,顺手捡回家放在院子里的矮树上,我也因此有幸目睹“金蝉脱壳”的全过程。刚从壳里钻出来的蝉全身翠绿,仿佛是翡翠雕刻出来的,手背轻触,一阵冰凉。脱壳的过程似乎很费力,蝉儿的身体有节奏地抖动着,身上的颜色逐渐加深,翅膀也一点点舒展,这时的蝉像一位娇弱的绿衣仙子。几个小时后,它变成了我们平时看到的样子,歇息够了便离壳而去,飞向它向往已久的树林。若不是亲眼所见,很难想象,山林间飞来飞去、灵活自如的蝉竟然要经历这样一个奇妙的过程。
蓝天上,太阳的光芒不减,气温也逐渐升高,树林中的那只蝉停止鸣唱,不知是飞走了还是叫累了。尽管才四月,既然今年的第一声蝉鸣已经出现,那蝉声如潮的盛夏还会远吗?
原文刊登于《民族文汇》2024年第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