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株老树,置身于远离住宅区的一处杂乱的院落之中,树身高大,枝干粗壮。打眼望去,至少十米有余。我因办公室搬迁,而与它为邻。每日,我脚步匆匆走过公司走廊,往外一打眼,就能看到这株老树。它们的位置刚好在我办公室的北面,应该是一条水平线。隔着玻璃,一瞥眼就能看到。
老树相隔五米,比肩而立。树干光秃秃的,裸在寒风中。或许因远离街市,而躲过了修剪,尽是自然之态,得以长的高大。老枝粗砺若苍龙,昂扬向上,透着一股坚韧刚毅。既为邻,则不免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我去洗漱间刷洗水杯,无需刻意,抬眼即见。
落雪日,老树枝丫积了雪。远远一望,一幅雪树图。
大风日,老树稳稳的站在那。树梢随风摇摆,干枝噼啪落下。
入春,老树散发出一股生机来。老树身后,一栋两层高的小楼面南背北立在那。院落有些杂乱,东侧泊了一个铁皮房,周身锈迹斑驳。铁皮房的边上,贴身长出了一株新杨。小杨树高不足两米,若与老树攀扯起辈分,只能算是重孙子辈了。偶见人从小楼里出来,在院子里弓着腰忙活。人与老树,也说不上谁是主人。今日,人是树的主人,若干年后,人不在了,老树还在,四季更迭,冬去春来,老树不过是内里多了一圈年轮,谁能活过一棵树呢?
仲春,新生的杨树开花了。一朵一朵,满树褐红色毛毛虫。不久之后,老树也开花了,老树周身披挂老红色的杨树花,斜斜的挂在枝丫上,在人的眸子里点染一片殷红。枝干也比之前润泽了些,老褐中夹杂着青白的树皮,愈是到树冠愈是饱满,老红配上青白,揉出韵致来。
亮瓦晴天下,老树扶摇着一树朱红,淡定从容,荣辱不惊。观其态,其神态之间颇似天下父母。我想起在老家的那个院子里,父亲母亲辛劳操持一家老小的生计,清晨的黑暗之中,听到他们起身,穿衣,下地,推开房门。父亲身为小学校长,管着一个小学的事物,日日辛劳。每日天不亮就起来,上班之前要把菜园里的活干完了,院前院后在菜园子里忙碌,担水、播种、侍弄菜地。母亲利落的扒灰、生火、做一家子的饭食。院子里养着两头猪、一群鸡、鸭、鹅。屋里屋外,一张张嘴都需要母亲喂的。两口大铁锅,东边的熬煮白米粥,西边的熬煮猪食,米糠加上一刀刀剁碎的野菜,大火煮开了,一勺勺盛进水桶,母亲瘦小的身体摇摇晃晃的拎着一大桶冒着热气的猪食,来到院子葡萄架下的猪圈那,用尽全身的力气把猪食倒进槽子。我的家在那个院落存在了四十多年。后来,父母老迈,大姐在城里寻到了一个楼房,搬迁出来。多年后,我再回到老院子,老房子已经翻新,院子里那棵老杏树已经被伐了,甚至连树墩子都不见了。我从前的家消失了,我站在老院子的菜地上,难寻我16岁之前生活的痕迹。今日,见到这株老树,似见当年的父亲母亲。
季春,杨花落尽,新叶长出来。老树一身翠绿的披挂,鲜嫩的叶片从枝丫上生长出来。这抹绿色,从浅绿渐变深绿,小叶一日日长成大叶,叶片肥厚壮硕,枝干看不见了,只见老树顶着一树绿叶,立在蓝天下。老树身下,小杨顶着一树叶片,似抬头仰望。
节令夏至,老树愈发苍翠。我也愈发的喜欢多看看它们。洗杯子的时候,路过的时候,上楼签发文件的时候,每每走到楼道的玻璃窗,我都不由得放慢脚步,望一望生机盎然的老树。老树的叶子太繁茂了,只能在绿叶的小小空隙中看到老树的几枝主干。隔着窗,我羡慕起老树来,老树静立于世间一禺,根系深植大地,吸纳自然精华,于天地之间傲然挺立。做人如树,便是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