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到这一片密林的时候,刚好是林子最自由的时候。几只灰喜鹊如同一群顽皮的乡下孩子一样,围绕在一棵老树的身下,乌黑的小脑袋顶在一起,煽动着翅膀,跳跃着,发出啾啾的啼鸣 ,好像在热烈的讨论着什么。让我瞬间想起自己年少时和村里面的小伙伴一起围着草垛,讨论着藏猫猫的游戏规则。想到此对眼前的这些个小毛头竟然生出些喜爱来,就慢慢的向它们走过去,心想该不会打扰了它们吧!然终究还是打扰了,它们见了我扑棱扑棱翅膀,一起跑到树上继续玩去了。
我沿着那条脚踩出来的羊肠小道往林子深处走。此时,在我的前方,出现了梦幻一般的林与光交织的盛景!正在西沉的夕阳将万道辉煌注入丛林,这时候的丛林不再是一条屏障,反倒是成了夕阳最魔幻的舞台,我不由得停下脚步,屏住呼吸看着从未见过的夕阳与树林一起展现出来的玄幻世界。光束从密林的缝隙里穿越而来,笼罩在高耸的树身,一轮火焰在另一端稳稳的移动,无数光束穿越而来,仿若进入仙境。
穿过密林,眼前就是流淌着的白沙河。桥上来来往往的车辆提示我这里处在城市的边缘。一位和我一样被夕阳迷了心的外卖小哥停下来 ,双腿从他骑着的摩托上踩到地面,车座上四四方方的外卖箱子里面也许还装着散发着香气的奶茶或者比萨饼。此时此刻,他在这短暂的一分钟时间里回归了自然,他举着手机对着夕阳拍照,他成了一个剪影,他高举手机拍照的角度看上去很是完美。公交车、私家车从他的身边来来往往,成为移动的背景。我见多了以分秒记时的外卖小哥,他们一单接着一单的配送,仿若行走的梭子。
白沙河沉默着。有一个面色黝黑的中年男人双手握着一个捞鱼的网兜子,长杆子伸出去,捞出来裹了油花的塑料袋、杂七杂八的东西。这河流,一半是河水,一半是一些说不清楚的液体。两者混合,发出一股不好闻的味道。以桥为界,桥这边似乎油花渐渐淡了些,河水稍显轻松些。
河的两岸,蹲伏着一小搓一小搓钓鱼者。他们装备精良,各样的鱼杆霸气的斜横在水面。长长的鱼线抛到河心,有一渔者,一组鱼杆依次摆开,大有排兵布阵之势,我细数一下,竟有六根鱼杆,间隔半米,每根鱼线都牢牢的叮咬着水面,令人感到有趣的是,每根鱼线链接着鱼杆的一端都挂着一个小铃铛!我不由得心底窃笑起来。不知道今晚上他收杆之时是否有淘气的鱼儿摇响他的铃铛!他可是在那里全神贯注侧耳倾听呢!
河岸的路,先是水泥板铺盖的。再往前走数百米,这样人工铺垫的路就没有了。余下的路都是人们来来回回走出来的。我向来喜欢这样的路,每次走上蜿蜒曲折的羊肠小道,脚下是泥土,周边是水草,这时候的我就格外踏实,心也稳稳的。我沿着河岸行走,不时的有从对面走过来的人与我擦肩而过。一只蓝色的蜻蜓矫健的飞舞在水草之间,这样有着结实翅膀,颜色深蓝的蜻蜓幼时我们称它为蜻蜓王。
我沿着白沙河岸边向前走去。随着脚步的延展,河的面貌愈发好了许多。水草丰美,六月正是蒲草葱茏的时候,蒲黄刚钻出来,这时候的蒲黄是可以吃的。只是长在这样河水里的蒲黄不知道还能不能吃了。这时候一个男人满脸兴奋与喜悦,原来他下到河里的渔网收了鱼。他沾满泥浆的双手捧着一个往下滴着浑浊河水的渔网,几尾小鱼在圆形的网撑子里面跳跃着。他几乎是蹦跳着抱着渔网向他的伙伴冲过去,大声的向伙伴宣告这一喜人的收成。那位守着鱼竿坐在折叠椅子上的伙伴只是斜了一眼,一副漠然的模样,照旧守着鱼竿钓他的鱼。他的脸略微有点尴尬,咧嘴笑笑,小步跑到岸上,格外小心的取来一个装水的塑料桶,我凑上去细看,里面已经有三五条巴掌长的麦穗鱼,还有拇指大的几条鲫鱼壳。鲫鱼壳我是极为熟识的。少时在老家几乎家家户户都捕鱼吃的。村里十六七岁长的水葱一样的姑娘们,三五成群挽起裤脚下河摸鱼的画面是常见的。摸鱼的时候,姑娘们的两根又黑又长的麻花辫子像两根飘在水上的黑缎带,她们把装渔的面口袋用嘴巴使劲的叼住,下巴低进水里,腾出两只手在河沟水草里面的泥窝窝里面摸鱼。她们摸到的鱼都是又大又好吃的大鱼,不像我们用渔网搬的,多大的都有。那会这样的几条鱼是没谁能看上眼的。就连我都搬过大鱼。渔网是大哥给做的。四根竹杆,一根长且结实的圆木棒,几尺“冷布”,一根麻绳,就做成一个搬鱼网。那会在从我家到村东边小河沟的乡道上,常常能见到一个八九岁的女娃子扛着渔网,后边跟着一个黑不溜秋的小男孩。在大太阳底下,在大人们都睡午觉的时候,我们就出发了。我们俩搬鱼大多都是鲫鱼壳子,母亲会把它们晒干,用来炖白菜。有回,上水线给水,河沟的水流打着漩涡往前冲。那天,村里很多人家都在河边下网,我和宇来的早,占了一个水草多而茂密的好地,这样的地方,是最好搬鱼的。果然,那日,我和宇搬了好多好多的鱼,还有很多很多的大鱼,母亲把大个头的“鲁扎子”用盐腌制了一下,又很奢侈的往黝黑的大铁锅里放了黄澄澄的豆油,我蹲在灶坑前,小心的往里面续稻草,一屋子的煎鱼香。鲁扎子白嫩嫩的蒜瓣肉能香掉你的下巴。那年月,母亲做的一大铁锅的炖鱼,能吃上好多天,直到鱼刺都熬的不扎嗓子,所以我们都不缺钙。
傍晚的河流诗意起来,一只白鹭站在水中央的浅滩上。高高的昂着头,向着远方。它站在那里,显得有些孤独,天上不时有大鸟振翅而过,更有稍小一点的黑色的鸟群在水草边飞出去,飞回来。当夕阳最后一抹绚丽落进岸的密林之中,天空之城被金色笼罩了,密林成为墨色,河面成了金色。河流,密林,互相凝视着,世界在这一刻不需要语言,我也安静的蹲下来。那光束穿越而来,又息忽而去。我脚边紫色的刺花早于蜕变成一朵飘逸的蒲公英,她的样子奔放而又肆意,若仙子在踏歌起舞!
我喜欢在这河边散步。虽然这河水距离如诗经所言之“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还有几个光年的距离。然它毕竟是一条河,一条看似无声无息,实则分分秒秒都在流淌向前的河流。它沉默不语,承载着一切,向着远方坚韧的奔流。
周末的午后,和先生再一次来河岸踱步,竟发现在密林之中,散落着无数各式各样的帐篷,人们在此野餐宿营,一旁的公路上沿线停满了来此郊游的私家车。那一日,我们的散步成了一个探寻,我们俩快意的沿着河岸走着,想一探这野餐宿营的阵营到底能行进到哪里。这一走才知道 原来在我们从未涉足的前方,有更为深邃凉爽的密林。在密林之中,人们撑起帐篷,支起灶台,架起炉子,点燃炭火,包着饺子。小锅里的水沸腾了,饺子下去了。这边席地而做,那边就着躺椅而卧。结实的拉线紧密的将帐篷四角牢靠的按在地上,也有常见的帐篷里面可以容得下三个大人在加上几个小孩子在面面嬉闹的。密林成了人们的“世外桃源”。那边八九个青年围着一张四四方方的长桌在那里玩着纸牌,深思熟虑的样子看来真的在斗智斗勇呢!这边有二个时尚女子,衣品考究,模样也生的好看,慵懒的依靠在椅子上,旁边坐着两个殷勤的小伙子,就差没拿着铁扇公主的芭蕉扇给公主们扇风纳凉啦!他们的下巴下面,是一张考究的四方形小餐桌,蒙着绣花的桌布,桌面上酒品饮料茶果点心也是一道风景。显然是做足了功课才来的。
密林之中真正快乐的是那群孩子们。小姑娘跳縄跳脸颊绯红,额头上毛茸茸的头发粘着汗珠,黑葡萄一样的眼睛盯着手里的跳绳,想尝试再来一个“双过门”!更有男娃女娃们在一起玩升级版的过家家,小手在地面上划出楚河汉界!还有那位跟着大人屁股后面闷头走的撅着嘴巴的男娃娃,小肚子一鼓一鼓的,不知道惹了什么样的过错,让大人给训的溜溜的,成了一个气鼓鼓的白肚皮小青蛙!更有那几个月大的婴儿,躺在帐篷下的小垫子上,啃咬着手指看那密林树尖上鞥跳的鸟,从密林缝隙里漏进来的一道光刚好打在他的胖胖的像猪大肠一样的大腿上!我忽然有些感动,想这密林会长长久久的存在下去吧,等到孩子们大了的时候,再带着他们的孩子来的时候,还能找到这一片茂密的森林吧。
我走出来,来到河岸,水草愈发的丰美起来。前方有个石头垒砌的水沟,从坡道上汩汩流过来的污浊的城市下水正在悄无声息的注入河流。其实,在密林之中是能闻到河水不好闻的味道的。但这又能怎样!终究这里有水草,密林,河流,有着我们生命里不可缺少的自然力量。放眼远方,不远处的燕山山脉苍芒如黛。河水总要一路不停的走入大山深处。它一刻不停,荡涤一切,终将一头扎进大山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