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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九河开之时,河还未开。冰覆满河道,却无人敢踩上去,溜冰的滑道日渐淡下来,有一天,湖岸边融出一汪水,藏在冰底下的那些石头、草根在绿莹莹的水中露出脸,偶有青黑色小鱼游过来,摇摇尾巴游过去。
风声满耳,打开窗又赶紧关上,好大的风哟!春风钻进来,在屋里拧成粗壮有力的绳子,吹的呼呼作响。如潜伏无数手臂一般,撕扯中开合门需有些力气。风刮了一天,傍晚水面上半块冰的影子都没了,碧波荡漾,冰消雪融,春水归来。
无风之水,静若处子。无波无纹,如大块墨玉,水从冬的梦境中醒来,孩童滑冰车的笑声、割苇人背着小山似的一大捆踏冰而行,一朵落下来的芦苇花悄悄插进冰的发髻……梦醒了这些就不那么真切了,如今,水面上什么都没了,燕儿还没飞回来呢!
晨,湖面如镜,小树梳妆。天空晴朗如兰,太阳半空闪耀,一半把世界照暖,一半倒映楼房车流,让人忽觉海市蜃楼,回过神来方觉!哦!这是春天!
月亮当空,起风了,水皱起眉毛,浪推着浪向岸边涌,湖成了竞技场,波澜推着波澜,无止无休,似要走进她的梦,告诉她树在打骨朵,春花即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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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色新绿,在图画本画它,用黄绿色的蜡笔涂出柳色,再用老褐蜡笔画上枝干,小学生笔下的柳就成了。
去岁小桃,今又开在山石之间。不足二米,三五枝。微冷春风里,花儿薄如蝉翼,悄悄开着。样子透出倦意来,看得出开几日了。
春桃不娇贵,土壤、水,一个果核生出一根苗。在乡下,充足的水分、肥沃的土地让一株株春桃开的更有颜色。早春之时,各家庭院里的春桃比着争着、暗暗较劲,醒枝、打骨朵,要是哪家女娃恰好在春桃开的日子里出生,就如初绽的花蕾,嘴角挂着奶水,娇嫩着白里透红的脸蛋蛋。
我走向田野,在潮湿的土地踏上几个印,大树绿色汁液自树根向上顽强漫溯,这醒来的巨人,站在天地之间,打通周身经络,蓄积、发力,挥出臂膀。树枝柔韧、有力,再强劲的风也无法折断。
D车在大地上穿行,四方格田地里灌满了水,春耕尚早,估计是蟹池了。冬小麦穿着翠绿的衣裳在那打着滚生长着。我靠窗坐着,阳光照亮了书本、杯子、还有那位一路上都在扑粉、照镜子的姑娘。
3
季春,草木日渐繁盛。杨树小叶油亮,跟抹过油似的。月白色枯草环绕的池塘,被天色染蓝,如美人颈上的蓝宝石。一对野鸭涉水而飞,这伴侣昂着头、节奏韵律一致的震动翅膀,在田野上方的半空中飞过去,一会又飞回来,双双落在水塘。我沿着田埂走过去,距离十几米的时候,它们警觉的飞向天空。一只小燕子滑着弧线从我眼前飞过!啊!燕子回来了!不一会儿,又有几只燕子在半空中呢喃、飞舞,这春天里的精灵,跋山涉水、飞越高山湖泊回来了。
灰菜长势茂盛,叶片蒙着一层白灰,挤挤挨挨的凑在一起,不知是否如此才被称为“灰菜”。车轱辘菜叶片硕大,这些菜不似“苦麻菜、婆婆丁”那般招人待见,自己悄无声息的就成了气候。去岁的蒲草丛还留着刀割与烧荒的痕迹,遍体伤痕站立的蒲草丛看起来有几分悲壮。一株新生的蒲草,在烧黑的根部钻出来,两叶扁平叶柄对开而生。
沟渠已经上水,春耕的准备还看不出几成。四月,稻苗才开始孕育,犁地、注水、插秧还需些时日。
我在铺满新绿植被的大地上行走,刚长出来的芦苇和“春笋”有些相像,拇指大的身量,根部圆滚滚的,单株或两三株挤在一起,根部紫红色,叶芽露出绿色。我踩着芦苇走过去,不用担心它们就此倒下,它们会迅速挺直腰杆,仲春,万物都怀着不可抑制的生命力向着繁盛进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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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儿抖落了一树花瓣,守着刚刚坐稳胎心的小杏,满心欢喜的披挂一身叶芽,知足的在春风里做起了母亲。我沿着道眼从堤坝上下来,鞋子踩在去岁的枯草上,丁香挂满枝头,暗香袭来。
我蹲下来,闻到久违的芦苇香。一丛丛半寸长的芦苇,尖部打着卷,小叶挺拔,如带着红领巾举着小拳头的少年。在芦苇根部,油黑肥沃的土壤之间,许多两瓣紫红叶芽、根茎嫩白的苦麻菜“藏猫猫”似的在长在其中,苦麻菜是春季东北人家餐桌上的一道养生小菜,春天里的苦麻菜,根茎嫩白,两瓣紫红叶芽,配上一小碗新炸好的鸡蛋酱吃起来很是去火。我握着小铲子对着根部挖下去,一提拉、一抖落、一根苦麻菜就挖好了。挖了几根,扔进敞开的菜袋子,起身沿着小路向田埂走去。
黄昏,田野被夕阳镀上了一层光晕,几株小树、去岁枯黄的草杆子、蒲草与新生的草们相互晕染,田埂上覆盖松软肥沃的黑土,树林里传来一两声鸟的啼鸣。
田埂上一半鹅黄、一半新绿。水塘泊着一镜面的春水,我想捡土块投水,看波纹晕开,土壤好比一大盆面包屑,找见一块土疙瘩,扔进去,“咕咚”一小声细微的声响,一小朵水花漾出来,水纹润贴至极。
一片片新生的鸭苗秧子匍匐在小坡地上,它不是什么尊贵的植物,田野上到处都是。叶子还没长成气势。一棵秧子上顶着八九个叶片,叶面上脉络清晰,绿叶子周边绕着一圈紫红边线,它将在初夏开花吐蕊,花色粉嫩,喇叭状,随处可见。它们在春天烧荒时遗留下来的灰色芦苇根那伸着小腰,看上去也是可爱。
艾蒿由根部向上延长,叶片若花瓣向四周散开,根茎生出新牙,淡淡香气,一层一层向上。它们还不足以覆盖土壤,和晚生的芦苇一起结伴生长。五月节的时候,它们能长成半米高,被人们采了去挂在家门上,成为一把辟邪趋病的艾蒿。
碱蓬草红彤彤的,贴着地皮生长,憨憨的模样如同穿着开裆裤的憨娃子,小胳膊胖的溜圆,一捏肉嘟嘟的。在几十公里之外的海边,大片的碱蓬生长着。再过些日子,红海滩将无比壮观。
一只布谷鸟从树林飞过,“布谷布谷”,声声鸟鸣打破寂静,仿若摇动春的响铃,春耕在即,田野将再度欢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