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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素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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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905/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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卤水豆腐清香远

爹是做豆腐的,爹做的卤水豆腐远近闻名。

今晚,他窝在豆腐坊里,全然没有了往日的活气,长吁短叹着,有一搭无一搭地搅动着木桶里浸泡在水中的豆子。
  这是做了一辈子豆腐的爹每晚必做的功课,就像我每天晚上坐在学校教室里上晚自习一样。
  爹做豆腐是有讲究的。用盖垫滚过的黄豆,一颗颗都是那么滚圆。那些皱巴巴的秕子和破了茬的豆子都是懒蛋,刚刚洒到倾斜的盖垫上时,风情女人的媚眼一般的圆豆子性急地刷拉拉翻着跟头眨眼间滚到了盖垫下面的木桶里,而这些又瘪又破的懒蛋却躺在两根高粱杆中间的凹槽里不动弹了。爹拿起盖垫,把它们使劲拍下来,泡了沤了作肥料。他的眼里容不下一颗坏豆子。木桶里的黄豆呢,原本小小的身躯,因吸了水分而饱满起来,展现它们生命中最后的美丽。第二天黎明时分,它们就会被磨成豆沫,经过蒸煮、过滤、点卤、压实,最终脱胎换骨成为柔如无骨皎似明月的豆腐。
  将黄色的豆子变魔术般变成白色的豆腐,爹感到很骄傲。干了四十多年了还是那么骄傲。
  但是今晚,他却骄傲不起来了,我偷偷瞅去,爹被烟火熏黑的脸膛上,皱纹沟沟壑壑,腮帮子凹进去了,显得颧骨特别高。
  娘病了,哺育大了三个孩子的乳房闲出了病,强行带娘到医院检查,医生给了四个字:“乳腺肿瘤。” 
  开学,还要交两千块钱的学费。
  祖祖辈辈生活在这个沂蒙山区的小山村里,除了种地,从老辈儿起,我们家还做点卤水豆腐卖,小本生意,爹又讲究货真价实,自然也赚不了几个钱。面对家中如此变故,爹难免叹气。
  母亲住进了医院,做豆腐的事就只能交给爹和我了。每天早晨,鸡叫三遍便起床,月色朦胧,黄豆经过与水的耳鬓厮磨,如同经过爱情滋润而身体舒展的女人,爹搬起木桶将黄豆倒进电磨,一会儿那饱胀的黄豆变成了被失恋折磨碎了的少女心,乳白色的豆浆恰如流淌的泪水从磨眼中缓缓流出。把磨好的豆浆倒进吊起四角的大包袱,过滤出豆渣,流出的豆沫倒进锅里,我便要开始烧火了。豆沫即将沸腾时,爹便端着一舀子凉水站在锅边,看豆沫膨胀得冒起尖来,便赶紧倒点凉水,那蠢蠢欲动的豆沫便安分下来。但一会儿,稍微热点的它们又会豆脑发涨妄图跑出锅来,爹又一瓢凉水下去。豆沫是总想出墙的红杏,爹可不给它机会。“千滚豆腐万滚鱼”,经历了一次又一次沸腾,豆沫终于成了服服帖帖白白嫩嫩的大家闺秀般的豆浆,爹便把豆浆舀倒大缸里,稍微凉一下,就要开始点卤了。
   点卤可是个技术活,卤水多了,豆腐又黑又硬;卤水少了,豆腐瘫软在包袱上,拿不成个。连爹这样的老手也难免失手。其实也就是稍微硬点或软点,差不到哪儿去,但不满意的豆腐爹从来不拿出去卖,“不能坏了名声。”
  点卤时,爹弯腰趴在装满豆浆的大缸上,小心翼翼地吹着缭绕的热气,豆香时时魅惑着他,他稍稍翕动鼻翼。只见他用勺子舀点黄中带红的卤水,慢慢放到豆浆里,一下一下轻轻搅动着,奶水一般的乳黄色的豆浆渐渐变成寒冬时玻璃窗上的冰花,变成一朵朵棉絮,变成一块块儿白云……爹的腰也渐渐麻木成枯木桩。
  每一次点完卤后,爹都得单手撑着失去知觉的腰,一点一点试乎着慢慢抬起身子,僵硬得如同机器人一般,口里还“哎呦”“哎呦”地叫着。

想起这一幕,想起娘的病情,想起我的学费,我又鼓足勇气旧话重提:“爹,以后咱们别用卤水点卤了,又累,出的豆腐又少。用石膏点卤,只要控制好量,倒进去搅拌搅拌就可以了,也不用弯着腰点卤。再说了,我们化学书上说了,盐卤和石膏点豆腐都行,盐卤的主要成分是氯化镁,石膏的成分是硫酸钙,做出的豆腐都好吃。用石膏点卤的话每斤豆子多出好几两豆腐,每天能多赚不少钱呢!”
  爹把手中棍子一扔,气呼呼地说:“你这小兔崽子,念了两天书还长本事了!我不管什么绿画眉黄画眉,咱们家祖祖辈辈做的是卤水豆腐,当然要用盐卤点卤!”说完,爹拂袖而去,口中还愤愤不平地念叨着:“做人要讲良心,讲诚信。做豆腐点好了盐卤,稀乎乎的豆浆才能成为软硬适中的豆腐。人有了良心有了诚信,才能成为不贪便宜的正直人!”。

月色如水,清风凉人,我僵立在洒满豆浆色的月光的院中,抱怨着卤水般硬的爹的倔……
  一年过去了,娘的病好了,我也拿到了大学录取通知书,整理好行囊要启程了,爹把我送到村口,一遍遍叮嘱着:“娃儿呀,你要离开家到大城市了,爹跟你说,无论到了哪里,你都要把握好自己啊。”
    “嗯!”我重重地点了点头。
    “鞋差分,衣差寸,分分寸寸要当心啊。点卤要把握好分寸,做人更要把握好分寸。”

我又点点头。

“尤其不能像那豆沫子一样,一热乎点就不安分了,要经得住煎熬,才能变成好豆腐。”

爹的话,冒着热气缭绕的浓郁豆香,钻进我的心里,向远方散去,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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