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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素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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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5/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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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走的梧桐

 

刘素洁

“凤凰鸣矣,于彼高岗。梧桐生矣,于彼朝阳。”作为传说中百鸟之王凤凰唯一钟情的栖息地,梧桐一直游走在文人骚客的笔墨中。它是秋的使者:“梧桐一叶落,天下尽知秋”;它是愁的传媒:“梧桐更兼细雨”,“怎一个愁字了得”,它是思的寂寞:“梧桐树,三更雨,不道离情正苦。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而在从乡村走出来的庄户孩子眼中,它更是乡愁的象征。

在乡下,几乎家家户户都栽上几棵梧桐,一年四季,梧桐伸出千手千掌,护佑着青砖红瓦的房屋,为一个个家撑起一把把浓绿的保护伞。

我家天井里也有一把这样的大伞。我不知道那棵梧桐是不是父母亲手栽的,记忆中,原本一根挺直的绿油油的光杆上顶着几片对生的绿巴掌,一年年长高,变粗,一路峻峭地长上去,爬过屋檐,越过屋顶,窜入云天,它张开一片绿云,为老屋遮阴避雨。梧桐树那青褐色的树皮很光滑,没有槐树柳树那么多疤疤麻麻,我小时候经常脱了鞋子在上面练习爬树,屁股上挨了娘的好几巴掌,最终也没能爬上树冠一览众“树”小,但小脚丫熏天的臭气,却把那密匝匝的叶子熏得左右摇摆。

梧桐花开是我最喜欢的场景。谷雨前后,杨花榆荚都已漫天作雪,一向矜持的梧桐这才在枝头摇出一大束一大束地风铃般的花朵,开成一大片一大片淡紫色的云翳,淡淡的香气便笼罩了四里八乡,让我忍不住摒心静气长嗅几口,把五脏六腑都清洗一番。而空中那遮天蔽日的紫云,总会让我这个农家女产生无限遐想:我会不会成为鸡窝里飞出的金凤凰,让梦想像梧桐花一样绚烂得绽放在云天?

这时节,雨是最寻常的,梧桐花任凭风吹雨打,依然绽放一段香,让雨后的空气都是香的,渐渐地,紫色越来越淡,像一段乐曲渐近了尾声,音韵邈邈,似有而无。花瓣飘零一地,儿时的我们会捡依然坚挺的花朵,放在手心,用掌底轻轻搓捻,搓至蔫软,放到嘴里使劲一吹,花朵儿似气球般猛然鼓开,两手向鼓胀的花儿一拍,“啪”的一声,花瓣儿便破开了一道口子,使劲一拽,从褐色的花蒂里拽出来白白的底部,放到嘴里轻轻一吸,有一滴甜甜的甘露从嗓底滑过,那是贫瘠的儿时岁月里甜味的天然来源之一,新鲜的玉米秸、羊脂般的芦根、暗紫的菸莜,都曾慰藉了我们贫乏的胃。那缕缕的甘甜,一直浸润在岁月的回眸中,而如今触手可及的甜,却不由让人生腻。

花儿落去,叶子便占据了蓝天。叶很大,大过曾经抚摸过所有沧桑的满是厚茧的手掌。夏日炎炎,疏密有致的叶子遮出一片浓阴,我们就放下饭桌,在树下浓阴里吃午饭,小狗摇着尾巴围着饭桌转来转去,不见荤腥的菜肴中哪有它垂涎的肉?只能掰一块儿玉米饼子扔给它,看它颠颠地跑上来衔起饼子走到一边趴在地上啃起来。下雨了,父母便在阴暗的屋子里搓麻绳、缝衣服,我们嘻嘻哈哈跑到梧桐树下,将手伸出去接雨,或是头顶片梧桐叶子跑出去再跑回来,将趴在这儿避雨的母鸡吓得咯咯咯地扑棱着翅膀跑开了。立秋之后,乡亲们便开始种白菜了,可是正午的秋阳依然毒辣辣的,乡亲们害怕晒蔫了刚出土的嫩芽,采来叶子,盖在刚种上的白菜畦上,梧桐叶子便像鸡妈妈一样用自己青绿的身躯呵护着那点嫩芽,直到萎缩成鸡爪子一样的枯黄,被绿油油的白菜苗拱到一边儿。

等叶儿被风吹雨打去,已是冬天。寒风中,梧桐傲然挺立,俏立枝头的果实微微咧开嘴,树枝优雅地轻轻摇动,串串果实风铃般簌簌作响,将孤寂的冬天弹奏成一阙天籁。在无数个挑灯夜读的冬日,梧桐的清响是除了三更灯火外我仅有的慰藉。

“这树在院子里挡明遮黑的,快卖了吧。”母亲一句话,伟岸挺拔的梧桐树就被砍倒了,天井一下子亮了,我的心却空了。

一年后的春天,在梧桐树倒下的地方,一片嫩绿拱开了两片土,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这世界。过几天,嫩芽儿长高了,笔直的干,毛茸茸的似手掌般的叶子,哇,原来是一棵小梧桐树!我的心田里又开满了淡紫色的希望。

梧桐树长大后依然难逃厄运,可是下一年,我又惊喜地发现:墙外又长出了一两棵小梧桐。这些年,尽管村中的树频频遭到砍伐,屋顶上的绿阴一年年变少,可前几天回老家,我又从一个草垛下发现了一株梧桐幼芽。

哦,原来那高耸云天的梧桐在地下有着自由游走的根,那淡紫色的花香在空气中游弋,那游龙般的根须在地下也生生不息, 它不计较人类如何待它,只是在地下不停游走,不断寻找,寻找适合自己的位置,重新发芽、生长、开花。

而从故乡跌宕到大大小小的城市的庄户孩子们,又何尝不是一株株游走的梧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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