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要过年了。
这个世界上很多人可以与家人围坐在丰盛的年夜饭桌上,舒服地靠在沙发上欣赏春晚,端着手机手指不停地划拉…
尽情地享受着团圆、美满与快乐,已与秦玉莲没有丝毫关系了。
秦玉莲从“家家乐”超市出来,骑着电瓶车,挎着购物袋,一路忧伤地掠过人流攒动的街头,一路匆匆地往家赶。
在这个经济相对发达的千年小镇里,秦玉莲的家坐落在镇南方向的一排居民楼里。这是一排四层楼,大概有十几户人家。由于房子结构统一所以装修的格局相似,甚至连进户的不锈钢大门都相似,如果你初来此地找人的话,一般很难找到,除非人家出门相迎。
不过秦玉莲的家是很好找的,因为她家是最外头的那一户,如果这个春节你去找她更容易,因为她家是唯一没有挂灯笼的那一户。
时值晚上七点钟了,秦玉莲的家还没有吃年夜饭。说直接点,其实是年夜饭饭还没熟。而所谓的年夜饭也不过是一锅饺子,还正在锅里翻腾着呢。
说实话,秦玉莲可没有什么心思弄什么丰盛的年夜饭。下午从超市下班回来后,她就顺便带了两袋饺子,三全牌的。
当她提着东西进门的时候,20岁的女儿和15岁的儿子盯着袋子恹恹地看了一眼,大概三四秒钟吧,便迅速的又忙着去戳手机。
她在心里叹了声气。她知道女儿和儿子放假回来她都应该去改善一下伙食,可她现在实在是有心无力呀。
那个该死的男人余又春,因为躲赌债半年 至今未归,下落不明。秦玉莲靠着去一家早餐店帮忙及站超市挣的两千来元钱供女儿上大学,儿子上高中,这根本就是杯水车薪。这半年来上家门、上超市逼债的债主几十个,少则几百多则几万,累计下来竟达20多万。
秦玉莲虽初中未毕业但也通情明理,是个要面子的人。她一开始是掏出私房钱,然后是向娘家大哥借(但人家只借了2万,大嫂就不高兴了),再然后她说尽好话承诺年底还钱。那时候她想到姓余的总不至于死在外面吧,是个男人应该会出现的,说不定还会带着钱回家呢。
对于这个看起来眉目清明穿着干净利落听闻很实在的女人,大部分债主选择了相信并同情她“可惜这么好的女人跟了个混蛋”,于是没有再打扰她;可仍然有那么几个债主,总是打电话,发短信将她几乎往死里逼,比如“姓余的这个死老赖,再不还钱,我咒你全家…”但她不敢关掉手机,因为她要与两个孩子时常保持联系啊。
曾经有多么讲究有多要面子的秦玉莲现在就有多崩溃多落魄。为了堵住他们的嘴巴,为了不让他们影响到两个孩子的学习,曾经在家里做家庭妇女的她现在做了两份工作:清早去一家饭店做洗碗端碗的工作,下午去站超市。
超市的老板是余又春的表哥王五。余又春玩失踪之前,大表哥是家里的常客,逢年过节余又春都会去请他来家做客,因此,表兄弟关系甚为投缘。许是余又春姑姑是王五的母亲的缘故吧,王五对于余又春甚为照顾,一般只要余又春开口借钱,王五决不会让他打空手。这不,余又春失踪之后秦玉莲去找王五,王五长叹了一声说:“玉莲啦,我弟零零碎碎从我这儿借了八万多呀,你知道吗?”。
秦玉莲听后眉头一跳:“什么?你怎么肯借给他呢?他怎么不死呢?”
王五连忙打断他的话说:“你也别急了,急也没有用,你现在得想法子度过去,这要债人肯定多,你要顶住。我这债不急。你到我超市来上班吧。”
王 五的超市名叫“家家乐”,规模不大,安排六七位员工。秦玉莲去后被安排负责买日杂用品,让本来每天上一满天班的陈红腾出了半天给她,正好陈红也乐得休息半天,于是工作就这样安排了下来。
但王五的老婆李丽丽就不到痛快,因为知道余又春欠她老公那么多钱,人家老婆到自家超市来上班自个儿男人还没跟自己商量呢。所以她看到秦玉莲来上班的第一天,她故意装作不知情,当着众人的面拉长声音说:“玉莲哪,你这是来还债的吗?又春真是的,怎么能够丢下一堆烂债撒腿就逃,让你个女人来负担呢?这个剁头的。”
秦玉莲知道李丽丽心里有怨气,她理解。她自己何尝不是怨恨至极呢。明知道这个人欠你的,可他就是哪怕只有一种理由让你无可奈何,那你也只能干生气而听之任之。
她知道自己现在也只能是把苦水往肚子里咽说不得。她苦笑着说:“姐,你骂的对,他就是个剁头的。我拿什么还债,两个孩子读书烧钱似的。我这还得靠你和哥给口饭吃呢。”说着她的眼眶又红了起来。
李丽丽见秦玉莲这样又碍于员工都在,于是连忙打断了她的话说:“行了,行了,我见不得人家哭哭啼啼的。”说完就扭转身走开了。
但人在屋檐下,哪有能抬头的啊。李丽丽从此没个好脸色给秦玉莲。
但为了两个孩子的生活费,秦玉莲必须在人家正在做梦的时候就起床去上早班,必须忍受着李丽丽的日渐拉长的脸。即便如此,她辛苦挣得的薪资也只能刚刚顾得上两个孩子每个月的生活费。
有时候晚上她睡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想:都说欠债的是大爷,余又春可不就是大爷吗?他欠着最多的债却过着最放纵的生活,玩玩的时候一个人撒腿就跑留下老婆孩子不管。为什么他欠的债该我还了,该逃的人应该是我,不是吗?可是她这一刚刚浮起的念头迅速被自己压了下去。因为她不敢丢下两个孩子不管,两个孩子什么都不知道,也不能对他们说呀。他们是她的命,是她全部的支撑哪。
然而,这个寒假的到来就将一切真相残酷的撕裂在两个孩子的面前。虽然讨债的人之前没有干扰他们,可现在终于还是影响了他们。
因为从腊月十五开始,每天都有人晚上来逼债,这样没几天孩子们就大致知道了事情的原委。20岁的女儿和15岁的儿子什么都没说,姐弟俩相约去找短工做,幸得在一家酒店找到了端盘子的工作,一个月有1000来块,晚上俩孩子下班回来就默默地玩玩手机。
即便是这样平静的生活,老天爷也不愿意给呀。
小年那天,秦玉莲还是没有余又春的消息,看这架势人家是真不管这一家子了小年夜她吃了一小碗饭,便推说头痛让女儿洗碗自己先去二楼睡下了。女儿看着母亲脸色沉沉知道她心中有苦,便在厨房里闷不声地洗碗扫地。
秦玉莲关掉天花板上的吊灯,把床头灯摁亮,打开了手机。
半年之前,她除了做家务业余主要是打打小麻将,玩玩手机。手机上的QQ与微信都有一堆亲戚朋友,表哥王五与表嫂李丽丽都在其中。
她一直都羡慕李丽丽的命好,但也不觉得自己比人家差多少,如今居然落魄到欠人家的债,还到人家屋里打工。眼下离过年越来越近,讨债的人将越来越多了,怎么办呢?
秦玉莲望着手机上的微信通讯录呆呆地发愣,足足有十分钟之久她才点开了王五的头像,给他发了一则文字信息:表哥,余又春还没回来,你人脉广,你能帮帮我,想法联系他吗?
过了十来分钟那边才发来一则回复:这个我也没有办法。
秦玉莲又发了一则:他欠你的债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还你了。
王五立即回复了:遇到他,算咱们倒霉吧。
秦玉莲鼻子一酸:别说今年,就是明年后年,你的债我也没办法还哪。
王五那边立即回复了一串省略号。
看着人家表示无语的意思,秦玉莲能想让象出此时的王五手指夹着烟嘴里缓缓吐出烟雾双眼微眯陷入沉思的模样。
秦玉莲心想:表哥是有多么能忍才没骂出来呀。
她脑子一热手指划拉划拉地写了一串文字,发了过去:表哥,你说有夫债妻还的道理吗?我这都拼了命的去挣钱养家还债哪。我都40岁了,就是拼了命也挣不了几多钱哪,我现在只差身体没卖血没卖呀!你说我就是卖,能卖多少钱啊?
完了她自个儿神伤不已,眼泪像打开了水龙头的自来水一样哗哗往外流。等情绪终于平复泪水已干她再看微信时,发现对方没有回复。她再一斟酌感觉自己太过冲动了,想撤回信息可已是覆水难收了。
秦玉莲闷闷地关掉手机躺下身来望着天花板发愣。
她想:天无绝人之路吗?现在的她是咎由自取吗?余又春追她的时候父母都不答应,说他一看就不实在,可她偏偏不长眼啊,还非他不嫁,连结婚时必备的几大件都没有要啊。可那时他不是做洗车的生意挺顺风顺水的吗?她相信跟着他一定会幸福一辈子的。可这人脑子太活络就是病,看见人家干什么赚钱他就是跟着凑,可总是迟了一步,这么多年来只有投出去的钱几乎没有什么进来的份儿。原来人家还好赌,他做生意但凡赚一点儿钱就与狐朋狗友凑一桌子打起麻将来。人家赢了的时候一高兴就发给秦玉莲个千儿八百的,她本来想骂人的嘴巴张开了就又合上了。这应该就是她的懦弱可悲之处吧。余又春输了的时候一声不吭以至于逃之夭夭之后,秦玉莲才知道枕边的男人为自己筑起了高高的债台砸向了自己。
这些年,她作为一个家庭妇女,负责洗衣做饭带孩子,的确无风无雨,但似乎也没有什么可炫耀的快乐可言。一年360天人家下半夜三五点钟到家或干脆夜不归宿几乎是常态,也没有什么正常的夫妻生活。她经常会怀疑这个人外头是不是有女人。
后来,果真在一个很平常的夜晚里,她在他熟睡之后听到一声“叮”的短信提示音,从不关心人家手机的她很小心翼翼的偷看了,余又春没有设置手机密码,短信号码是10086。秦玉莲松了一口气,却还是手滑点了一下,却不想看到了让她全身发冷的内容:睡了没?有没有梦到我啊?不然下次不让你吃我了。明晚八点钟丰桥下,不见不散。
她气得发抖。
真把她当傻瓜呀,10086还会下半夜发短信,还发这么肉麻的短信?!
善良如她,那时居然只知道生气,无声地流泪,却不知道拿一把刀剁了他。
后来,男人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居然睁开了眼睛,一把搂住她,望着她哭红的眼睛说:“大半夜的,怎么啦,莲莲?”听到人家一声“莲莲”,她的骨头立即酥了,抽泣着说:“你外头有人了,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余又春坐起身来摸着胸口说:“天地良心,我若对不起你,天打雷劈不得好死。”听见男人这么说满心怀疑的秦玉莲心里头增添了几分安慰:“到底他是爱我的吧。”但是她嘴里却说:“你若负我,我会与你拼命的。”男人满脸真诚的说:“你为我生儿育女,我怎么会负你呢?外头的女人哪有你好呢?”然后他就向他解释那是一个哥们儿的电话,手机尾数是10086,所以他就那样备注了。
现在秦玉莲想:即使你外头有女人我也不希罕了。我当初怎么就没有一刀剁了他呢?留下他祸害人间。我当初深信的爱现在我得一肩受着啊。
想着想着,秦玉莲又是一番忧怨不平,于是她又摁开了手机,点开了余又春昔日的手机移动号。这个号码她打了无数遍,人家总是专关机,后来干脆停止了服务。纵便如此,秦玉莲还是忍不住点开了,她想写一则短信想发过去骂人:余又春,你这个缩头乌龟,敢做不敢当。把债甩给女人,你还是男人吗?老娘不想为你还债了,老娘也不想为你养儿养女了。
可还没发出去,“叮”的一声手机突然提示收到短信了,秦玉莲连忙退出这个号码点开新的短信。这是一个陌生的本地电信号码,但是短信内容只有三个字:快开门,秦玉莲心想:谁?难道是那个剁头的回来了?
她这么一想连忙从床上跳下来打开房门快速下楼去打开进户的不锈钢大门,当两扇门从左右两边迅速分开越来越宽的时候,她看到的不是自家男人的脸,而是一张女人的脸,这是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李丽丽的脸,李丽丽涂着厚厚的白粉拉长变形的脸。
秦玉莲瞬时有一种见到鬼的感觉吓了一跳,刚想开口打声招呼,李丽丽的双手却迅速地伸进来将她用力地一推,猝不及防的秦玉莲立即仰面摔倒下来,口中本能的发出了呼声:“啊——”。两个刚上三楼休息的女儿和儿子听到声音发觉不对劲,不约而同地从各自房间里冲出来往一楼下跑。
当他们跑到一楼时,看到了他们的表娘李丽丽正拿着一把椅子去砸他们的客厅,一切可砸之物基本破碎,桌椅东倒西歪,他们的妈妈试图去拉李丽丽却不敢近身,只是不停的听到她带着哭腔说:“姐,你不要再砸了,不要再砸了。”
俩孩子知道出大事了,立即被眼前的情势所激发。女儿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李丽丽的跟前去拦她,嘴里边说:“表娘,求你不要再砸了,我家已经够难了。”说完20岁的女孩儿眼角流出了眼泪,李丽丽的手停了下来,嘴里却终于骂开了:“我就是可怜你们,可没见过你妈这样的白眼狼啊。她是想勾引恩人哪!”。15岁的男孩儿不知道什么时候冲进厨房拿出了一把菜刀冲进了客厅加入混乱的行列,当他准备挥手去砍那个凶恶的女人的时候,秦玉莲一把拉住他口中大喊:“给我住手!”
秦玉莲这时才算明白这场祸事的源头了,都是她发给表哥的那则短信惹的祸。难怪表哥没有回复,肯定是被表嫂发现产生了误会。她事后本来就后悔,现在更是悔得肠子都青了。她是有多浑才忘记了已婚男女的禁忌:不要随便与别人的男信私聊。
秦玉莲此时也来不及后悔赶紧把儿子的刀接下,对他和女儿说:“你们都上楼去。没你们的事儿。”然后她对李丽丽说:“姐,你误会了,我这一生只有一个男人,为了他我都到了这程度,你也看到了。我给表哥发短信,只是把他当哥看,没有非分之想,请你相信我。你可以不相信我,但你也得相信表哥呀。”李丽丽,赶紧接下话:“这世界男人的话可信吗。这种事没有下次了哈,否则我有你好看的。”
说罢人家踩着细细的高跟长筒靴留下一阵浓烈的香水味儿摔门而去,只让秦玉莲娘儿仨望着满屋的狼藉簌簌流泪。
然后三人默契地开始收拾残局,隔壁几家大概是听到了动静,都站在门口向这边张望了半天。
收拾好一切仨人又闷不声地回各自的房间。秦玉莲关掉了手机没有亮灯就躺下了,她想好好睡一觉可就是睡不着,各种过往汹涌而来使得她脑袋发胀。凌晨两点半时,她去了趟卫生间。洗手时看着自己凌乱的头发,微肿的眼泡,悲戚的眼眸,垂吊的眼袋,她有一种凋枯的悲哀。忽然她用余光发现余又春剃须刀上的备用刀片还在,有一片正放在置物架中层上放着,蒙上了一层薄灰。
秦玉莲伸手拿起刀片抽出一张纸巾将其擦干净,她想,可不可以割开动脉?然后她对着自己的左手腕轻轻划下去,划了一下,足有两厘米长,刀片所划之处立即昌出了细细的血珠。看着这鲜红的液体,秦玉莲吓了一跳:不行,会吓坏孩子的。他们不能再承受痛苦了。秦玉莲连忙将刀片丢进垃圾篓里,又抽出一张纸巾擦干腕上的血珠。她终究是割舍不下的。
就这样好好的小年夜就这么悲惨地度过了。
接下来的几天,镇上的人们餐餐都有人吃年饭,可秦玉莲家没有,俩孩子继续打短工,她继续上班,李丽丽装作没事人一样继续冷脸。而讨债的继续上门,好说话的在听到她说再拖个把月之后叹息一声便走了,不好说话的呛得她无奈时难得甩出一句霸气的回复“要不你等几个月,要不你去找他,当初你借给谁现在就问谁要去吧”就这样她每天竭尽脑汁费尽口水像打仗似的。是的,她简直烦透了,只想一梦不醒,根本没有心思弄什么好吃的,说实话也真的没什么钱备年货了。所幸俩孩子中晚餐都在店里吃,早餐大家自便。
可今天是大年三十了,家家都团聚了,这顿年夜饭也不可避免的要在家吃了。这个世界很多孩子都没有爹也吃年夜饭,不是吗?秦玉莲想到了俩孩子,麻木很久的心一痛,感觉自己很失败,为他们找了这么个爹。人家孩子过年哪会去打什么短工,这大过年的里里外外都一身新,压岁钱千儿800的都是正常,可自己的孩子不但受苦,还跟着受尽侮辱。
不能再苦了俩孩子,秦玉莲心想。她赶紧收拾好心情,从厨柜里找出了三只碗,每只碗里各舀了十只饺子,然后又从抽屉里拿出了三只鸡蛋磕破了,然后就着饺子的汤煮成七分熟,一个碗一只。
“吃饭了,余小玉,余凯凯!”秦玉莲大声喊道。
“来了!”俩孩子立即放下手机跑到妈妈的身边,看到灶台上的三只碗,孩子们自动端起一碗来,不约而同的放倒暗红色木质餐桌上,然后各自坐上他们常坐的椅子上,拿起筷子正准备开吃。
秦玉莲突然开口说:“宝贝,咱们家今年有点难,妈妈又忙,没能准备好吃的给你们。妈妈明年一定要让你们餐餐吃上好的。”秦玉莲就是这样,即便她心里再如何怨恨余又春,但她绝不想在孩子面前说他半句不是。她真的有点怕哪怕说半个与余又春有关的字也会影响了她的孩子。
余小玉放下正准备开吃的筷子说:“妈妈,我们知道。你也不用担心我们,我们天天在酒店里吃好吃的,吃腻了。再说这饺子挺好吃的呢,你知道我和弟喜欢吃饺子呀。”
余凯凯着望着秦玉莲的眼睛说:“妈妈,我们是不是忘了放鞭炮啊?”
秦玉莲一愣,立即笑着说:“哎呀,你不说,我差点忘了。我这就去。”
秦玉莲下午回来时有买两包鞭炮回来,但真没打算放,因为她都还没正经的准备年夜饭哪。
当秦玉莲拿出一包鞭炮走到自家门口,准备点燃鞭炮时,发现忘了带火机。这个时候,儿子已经跟了上来,对她说:“妈妈,我来。”
秦玉莲的心又一痛。往年吃年夜饭放鞭炮总是余又春带着凯凯一起在家门口放的。
余凯凯蹲下身摁亮打火机去点鞭炮,他十五岁的的双肩还窄窄的,整个脑袋俯向大地时有一种与年龄不相符的深沉与严肃严。
秦玉莲想:这就是我的儿子,他长大了。
“辟里啪啦,辟里啪啦……”秦玉莲家的门口响起了阵阵欢庆的鞭炮声,隔壁家的女人探出头来望了望这一家子的状况,复又将头缩了回去。
你看,这年还是要过的,这除夕终究是来了,无论你是悲催还是幸福,你都得踩着时间的节拍跟着它走。因为每个人都希望去旧迎新,迎来新的春秋。
秦玉莲一扫过去的郁闷情绪带着两个孩子坐在餐桌前,大口大口吃起饺子来。
中间余小玉还从橱柜里找来了一个小碟子,倒了一点酱油与陈醋调出汤料来。于是三个人蘸着汤料吃得有点欢了。
似乎他们仨都忘记了过去的一切,这日历撕下了这一页之后,一切从此都翻篇了。其实秦玉莲已经初步想好了,明年得去外面当月嫂。听说在H城当月嫂一个月可以做五千多,家里累死累活也做不了几个钱,别说还债,就连两孩子学费生活费恐怕也都顾不上。债当然是要还的。她这么做也不是为了余又春,只是为了两个孩子有个安稳的后花园,也是为了给孩子树立一个做人的榜样。
至于余又春,就当他死了吧。秦玉莲决定不再去想这个该死的男人。因为她发现,这个世界上最靠谱的原来就只有自己。
吃完晚饭洗刷完毕,仨人也没有去看电视。事实上,虽然电视幸好没有被李丽丽砸破,但也就只是个摆设而已。他们各自进了自己的房间。
秦玉莲从已经用了一年多的手包里拿出了两张100元,分别送到俩小孩儿的房间,压到他们的枕头底下,心里头默默的祈祷:祝愿我的孩子健康平安,学习进步,无忧成长。
俩孩子也没有去问妈妈多少钱,都轻声对她说:“谢谢妈妈。”虽然他们知道这钱肯定不多,而且他们悄悄决定过几天把这钱还回妈妈。
做好这一切,秦玉莲开始去翻衣柜。她想到这半年来自己过得前所未有的邋遢,没心情也没有精力去管理自己。曾经的自己,不说多美丽精致却也是自信满满,清爽干净也是满格的。新的一年到来了,真该得重拾心情安排自己了。
她找出了去年买的中长款的驼色双面呢,黑色高领毛衣,黑色打底裤,黑色短筒靴,外加一管橙色的口红,一对心形的红耳钉。这是她去年时尚的标配。
贝多芬说“我要扼住命运的喉咙",可我为什么要扼住自己的喉咙呢?对,40岁的我为什么要用生活的痛苦来抹杀自己呢?我还不是那么的糟糕,也还可以应对一些未知的挑战吧。
秦玉莲望着穿衣镜里的自己,轻轻地抚摸自己眼角的细纹,然后拍拍自己的脸,挤出一个笑容对镜中的自己说:“你准备好了吗?”然后她听到镜中人说:“准备好了。不需要男人,一份计划,一分振作,一份自信,一份坦然,一份勤劳。够不够?”
她想:应该是够的吧。
只有初中尚未毕业的秦玉莲,虽不懂得当今时代大学生们熟捻的高端知识,但她知道烟火人间有太多的生老病死也有太多的鸡零狗碎,只要她勤劳是可以找到生存的空间的,可以无关尊严,也无需伤害。
可这个道理世间有几人懂呢?
秦玉莲可能永远不知道的是,这时她的两个孩子悄悄地凑到了一起。正在读大学的余小玉对弟弟说:“弟,过几天我一个人去酒店做就行了,你在家好好做作业。俺妈这么辛苦,就是为了俺俩人好好读书,你不能再让她操心了。你看她都长了许多白发……”余小凯望着姐姐的眼睛说:“知道了姐。”小男孩话不多但心里正思绪翻腾呢:生我养我者,唯母亲也。我若负她,天地不容。两年后我必考取好大学以慰母心……
秦玉莲等待晚上十一时五十六分便下楼去开门放鞭炮接年,这时俩孩子也跟了下来,还是余凯凯点炮,然后仨人神色肃穆望着燃起的鞭炮接力似的一个个地在地上弹跳响起,像朵朵迅速绽开的红花映红了彼此的脸颊。
“新年好!”他们不约而同地抬头望着彼此地脸微笑着说。
嗯,新年好。祝愿天下从此三冬暖春不寒,父母千岁儿女康安,快乐与幸福常相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