职业病

    姐，你这是老毛病了。

    木子一边替文老师用力地按摩肩部，一边温声细语地说。

    木子是一名三十六岁的白富美，乃是美容界闻名全国的天方集团的副总监之一，往年她常年地带领团队到各大城市甚至出国为一些成功人士做形象设计，业务精湛，口碑极好，故业内外人士皆称之为木子老师。这个春天，因新冠突袭，她一直安心宅家辅导孩子。刚解除隔离后，她也沒有立即复工，因此偶有亲朋好友上门来做个微整型、排毒瘦身什么的，不管报酬多少，她都十分热情地接活儿。

    文老师是一名货真价实的老师，任职于本市最大的镇级中学，教授语文课程，已有二十个春秋了。因其一贯认真严厉，学生亦对其又敬又畏，故教学成绩尤为出色，是学校的骨干，是业界的标杆。

    文老师与木子同住一个单元，她虽从不做什么美容，却早有耳闻木子的盛名。昨日颈椎病发，疼痛难忍，于是挨到今天上午吃完午饭就特地上门请木子做肩部按摩。

    木子双手摸了摸文老师的双肩，顿感那里肌肉僵硬如铁，严重瘀结，气血不通，立即作出了结论。

    可不是吗？原来是低头备课，改作业，不是颈椎就是腰椎间盘突出；这两个多月是每天用电脑上课，用手机改作业，颈椎更是频发，眼睛由酸胀发展为刺痛流泪，整个人都快废了…

    文老师俯身躺在木子家的美容床上有气无力地倾诉道。她想，如果是躺在自家床上，她一定得哼哼唧唧地呻吟几下，以博取老公的怜惜。

    木子一听，轻轻一笑，旋即接语：姐，您这颈椎很严重，光按摩治标不治本哪。

    文老师从美容床上的透气孔里答道：那怎么办？需要去医院理疗吗？

    木子仍然轻言细语地说：您要是不怕痛，我可以给你拔火罐，这样就可以帮您通经活络、行气活血、消肿止痛、祛风散寒……

    文老师一听，心想：哇，这么多好处，做啊。一拔治百病，怎么不拔呢？可转而一想那明火嗞嗞地烧着身上的肉，就觉得汗毛直竖，全身一紧，嘴里吐出了一个字：哦。

    木子感觉到文老师的紧张，忙说：您可以试试，怕痛我再撤下。

    文老师一听忙说：这样啊，那太麻烦你了。

    木子笑着说：姐说哪里话，为你服务，我非常开心。

    说着，木子用热手巾敷文老师瘦削的背部，再倒精油用手均匀地推开，又揉又按，几分钟之后点火，准备吸罐。

    嗡—嗡—

    这时，文老师枕边的闹钟响了。文老师一听，闹钟响了，该布置作业了。

    文老师的手机里设置了许多闹钟。早上起床闹钟，上早读闹钟，上课闹钟，布置作业闹钟，批改作业闹钟，讲解释疑闹钟等等一大堆，以提醒自己按时作息。

    请等一下，我该给学生布置作业了。

    文老师抬头拿起手边的手机进入班级群，点开作业，开始手写输入作业练习。

    这时手机顶端弹来一条QQ信息，是班上最不爱交作业的问题学生夏坤发来的，内容是：老师，今天我跟爸妈去乡下祭清明了，所以没做笔记，作业也做不成……

    文老师一看，肝火大动，忍不住口出怨怼之言：又是不想做作业，做什么学生？一大堆理由！前天说去检查眼睛，昨天说去配眼镜，今天去祭祖，明天星期六做什么？真是的，家长怎么搞的！

    说完，文老师激动得躬起了身子，差点从床上爬了起来。她准备打个电话给夏坤的家长，质问一下家长怎么安排孩子生活的，难怪总不交作业。

    情绪起伏间，一只柔弱无骨的手按住了文老师的腰部，只听见木子在耳边说：姐，莫生气，伤肝伤身不值得。

    文老师扭头去看一眼木子，眼睛的余光瞥见躺在隔壁床做卵巢保养的女子——她正别着脸向她瞪大了双眼，露出不可思议的目光，仿佛在说：有病啊，至于这样吗？

    文老师意识到自己刚才过于激动过于大声了，连忙小声对木子说：我真想找家长理论一下，这网课家长这么不上心，怎么教育得好孩子？

    木子一边拉来一床棉被替文老师盖上，一边低声说：姐，你太认真了，可是人家家长都愿意这么安排，算了吧。

    文老师仍不罢休：我就要批评这个家长，这样不配合老师，让老师怎么教。

    要不，你戳个电话试试？

    隔壁床那女的突然接个文老师的话头笑道。

    文老师正眼瞧了那女的，从脸部来看大约五十来岁，眉眼间有一种市侩的不屑之气，准确来说，是她的眼晴流露出的一抹嘲讽笑意。

    文老师一向是个宁折不弯的主儿，听到隔壁大姐这么一说，看到她那刺眼的神情，更加有点不爽，卧槽，我愿意与学生家长啰嗦，算我关心他儿子呢。

    于是，文老师窝在被子里拿着手机翻找夏坤预存的电话号码，然后按下了拨出键，为了让在场的人听到家长的话，她还按下了扬声器，随着几声“嘟——嘟——"声，电话终于拨通，寂静的房间里终于热闹了起来。

    文老师极力克制住脾气，平静地说：  喂，你好，你是夏坤的家长吗？

    电话那端传来一个慵懒的男声：是的，你是？

    文老师 咬了咬牙帮，竭力温言道：我是他语文老师，你儿子这几天天天请假——

    对方马上打断文老师的话急切地说：哦，文老师啊。是我让他请假的，你这学校天天安排这么多网课把伢儿眼睛上瞎了，这样不行啊。

    文老师一听怒火蹿蹿往上跳，差点从床上跳起来：你知道你儿子老不交作业吗？你知道他成绩有多差吗？

    对方显然被文老师问住了，一时未答话，但电话那端顿时传来了一道中年女声：书没读好不要紧，眼睛不能瞎了。 你们老师的心不是肉长的吗？一天到黑安排这么多网课，脑子有病……

    那女声一字不漏地肆无忌惮地冲出扬声器，撞击着在场的每一个人的耳膜。

    从未被家长如此冲撞冒犯的文老师听得脑子突然漏掉了几拍，感觉脸色瞬时变白，一时竟然被噎得哑口无言。

    这时隔壁床的大姐仿是故意对电话中的人说：那妹子，你孩子有病就得治，想请多长假就请多长假，没人在乎的。

    木子一直站在床边，这时赶紧伸手接过文老师的手机替她挂断，细声细气道：姐，你该做的做了，该说的说了，莫再想了。快躺下吧，别感冒了。

    文老师闻言机械地躺下，感觉内心浊气汹涌，泪意几欲盈出眼眶。

    木子仿佛能觉察出文老师的情绪，拉把软凳坐在床边，然后隔着棉被又开始替她按摩起来。

    这时文老师才想起了拔火罐的事，叹了口气说：木子，接着拔火罐吧。

    木子轻笑道：好的，姐。

    然后木子拿起了早已准备好的工具，熟练地在文老师的背部操作起来。

    木子温柔无比地问道：疼吗，姐？

    文老师的脸埋在软枕上嗡声嗡气地说：还好。

    木子便继续重复刚才的动作，同时口里也没停下：姐，你唇型漂亮，但血色不足，趁今天有空，我给你做个珊瑚红颜色吧，这样更衬托你御姐的气质……

    文老师仿佛渐渐适应了背部的疼痛，身体渐渐放松，听木子那么一说也就“哦"了一声。

    也许她是一时懵圈脑子断路了吧，也许她已在酝酿着管理学生的新招吧。

    木子仿佛十分理解文老师的反应，继续用一贯的温柔似小提琴的细语轻言：姐，你平时用的什么眼霜？我这里有厂价直销的法国产品……

（202004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