拯救

       畜牲，你想死？你怎么不去死远些？

       上午第三节网课结束后我迅速来到阳台，搬来一把旧木椅爬上去正准备伸手去搭救一只闯进不锈钢防盗窗内却找不到出口的小麻雀。

       我是在第二节课看到它的。

       它闯进来时，显然对这块人类的领地很好奇，于是一顿乱飞乱撞，却发现处处不甚如意。沒有绿植，没有池水，只有凌乱不堪的破旧家具，大概是中国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制造品；床上还胡乱堆叠一摊皱巴巴脏兮兮的劣质衣物之类；最可怕的是有一对满口脏话的年老夫妇，一刻不曾消停。

       岂止如此？

       它还遭到了他们轮番地唾骂“哪里来的小畜牲，谁让你飞进来的？出去！”“去！死出去！”

        …

       它大概也是被骂得晕头转向了，居然就收扰了翅膀，一直呆呆地站在阳台不锈钢防盗窗上——那根不知悬挂了几十年的长了黑色斑点的晒衣竹篙上，两只黑豆似的眼珠儿一直打量着这里的一切，仿佛在怀疑这里是不是地球的人类。

        我有点同情它，它不属于这里。

       它是一只鸟，它应该拥有广阔的天空，哪怕是宽阔的庭院，也胜过这里一千倍一万倍。

        所以，我想拯救它。

        可是谁来拯救我？

        我下了课，趁他们不注意，站在椅子刚刚稳住身子踮起脚，我正欲伸手去捉那只仿佛闭眼假寐的小麻雀，突然听到身后响起爷爷恶狠狠的粗哑的声音，我用眼角的余光瞥见他拿着一根粗大的拖把柄朝这边走来。

       我心里暗道：卧槽，厄运到来了，我又要吃他的几大棍了，太痛了！这老头子还是我亲爷爷吗？总是对我下重手。这么一想，我吓得身子一颤脚一滑竟把椅子踩翻倒了，随之我也“扑通”一声摔倒在地，虽然隔着衣裤还是感觉膝盖处着地擦伤了，我本能地“哎哟”了一声。我以为爷爷会就此放过我，甚至来扶我一把。

        毕竟我是他亲孙子，毕竟我只有十二三岁啊。

        正在我暗自用劲准备爬起来，甚至奢望爷爷慈悲心大发的时候，我突然听到一声闷响同时感到一股重力击打在我的屁股上，随之又听到了爷爷的责骂声：“小畜牲，爬多高，活足了，活得不耐烦了，看我不打死你！”

       我趴在地上任凭爷爷挥舞着拖把柄抽打着我，我痛得不敢哭出声。如果我哭出声，会刺激到爷使使出更狠的力气。

       这是我十三年来摸索的一种自我保护机智。

       我活得太难了。

       往年上课在学校，简直就像落入人间天堂。可今年疫情特殊，我只能在家上网课。于是，我天天不是挨打就是挨骂，仿佛做什么就是不对。

       家里没电脑，我早上七点多起床跟爷爷要用他的老式手机，于是一天的唾骂模式也就随着开启了，他说我一天到黑玩手机。 我要读书，奶奶要我扫地，说我懒。我去扫地，爷爷说我不是读书的料…

       爸爸在上海打工过年没回，偷偷打电话跟他诉说一点用也没用，他总是说：“听爷爷奶奶的话，他们是为你好…”

        妈妈呢？那个空有头街早已失踪的女人，若是她只是跟爸爸离婚了也好，我还可以奢望她哪怕一年来看我一次，让我看看这个把我扔在地狱一般的女人长个什么模样，是不是奶奶口中所说的满头刺毛翻眼绿睛？听说她在我不到两岁时就只身出走仿佛人间蒸发了一样！

       难道她也是身在这个令人窒息的地狱般的家迫不得已才选择离开？

       她会不会是自寻短见了呢…

        正在我痛苦地想破脑袋的时候，我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走进杂物堆满的狭窄阳台，不用看我就知道，那不是奶奶还能是谁？

        她一定还是那副万年不变的衰样，满头花白头发又胡乱地用一个黑色大齿夹子夹住一绺，剩下一部分在两耳边凌乱；肥胖的身子穿着红底黑格布满油污的脏围裙，一摇一晃地像只彩色的企鹅；她还会张嘴露出满口暴出的又尖又黄的牙齿开始数落我的种种不是，将口水喷到这个本已又脏又乱的空间里。

        果然，我听到她发出一声意料之中的嚎叫：

       鬼儿的耶——

       我还是习惯性地抬头一看，只见奶奶半蹲着她那不堪重负的身子两手扶着我刚站的那把旧木椅，左看看右看看，口里发出猪一样的吼声：“畜牲，好好椅子摔坏了，二十块钱哪！”

       我一听心里一格登暗道“不好”，接着就感到衣领一紧，原来是奶奶一把拽起我的毛衣勒住了我的脖子。

       我顺势转头触目又是奶奶满口的暴牙，接着就听到"呼”地一声一个粗糙的大巴掌落到我的左脸上，我感到耳朵一阵轰鸣响起。我还来不及喊痛，又听到"呼”地一声那粗糙的大巴掌又落到我的右脸上。

        我的世界顿时旋转了起来。

        二十块，你看，我还不如二十块呀！

        可我是他们的孙子呀！我是个人哪！

        可我还不如那只孤单的小麻雀啊！

        谁来拯救我？

        妈妈，您在哪儿？

      （202004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