弱水三千

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1、骄傲如她

当坐在左手边的宛若唱出 “ 缘份不停留像春风来又走，女人如花花似梦”一句，轮到白至面前时，她居然瞬时懵圈了。

“梦，梦，梦……什么呢？”白至在一屋子同学的众目睽睽之下，习惯性地偏着头，双眼望着包间斜拉的彩纸，紧咬着双唇，一边暗搓搓地腹诽主持婚礼的同学事儿太多了，一边搜肠刮肚地想歌词。

其实， 这对于文艺班毕业的白至来说本不是难事，因为读书那会儿，她还是班上的文娱爱好者，唱歌跳舞之类的活动从来少不了她的身影；可是工作以后，岁月已悄悄地将她的兴趣一点点地扼杀，她已平平淡淡，泯然众人矣。

这会儿，白至发现自己脑子里竟然一片空白，不禁有点烦躁，一双柳眉也不自觉地微蹙了起来。

若接不下去，按着规则，白至可以请人帮忙，如果有同学自愿代劳也可以，不然就得罚三杯啤酒咯。

白至扭头飞快地掠了一眼眼前低矮的玻璃茶几上一溜儿满盅的淡黄色液体，心里有点发怵了。

每次喝完啤酒一定会皮肤过敏，脖颈处就会涌出红疹，一片狼藉。没有三五天，绝对不会彻底痊愈。这中间，那种痒意，噬人心神，令人昼夜不得安宁。更不巧的是，今天正值例假，这一杯冰凉的液体要是入肚，简直就是给自己找虐呀。

矜持如她，怎么好开口跟一众同学解释这些呢？

骄傲也如她，今天是宛若的大婚，她可不想扫了大家的兴致，更不想被众人笑话太矫情呀。

硬着头皮喝吧。

终于下定了决心，她重重地呼了口气，颇为悲壮地俯下身子，伸出右手去端那酒水凛凛的玻璃杯。

2、土崩瓦解

只是，当她那淡粉色的指尖刚刚触碰到冰凉的玻璃杯壁时，她听到了刚才还嘈嘈杂杂的包间里突然响起了一道又陌生又熟悉的男声，像这个暗夜里倏然亮起的一道紫色的闪电，在她的耳畔华丽地炸裂——

“ 孟婆她会对我发慈悲，不让我魂魄随风飘飞。”

那么悲怆。

那么低沉。

那么沙哑。

那么动听。

像某种金属一样，自带一种超越时空的质感与色泽，撞击着她的心，轻挠着她的椎骨。

这被上帝吻过的烟嗓。

这让她销魂蚀骨的感觉。

她感到紧绷了一天的弦突然“砰”地一声断了，一直以来努力建筑的心灵保垒也“哗”地一下土崩瓦解了，然后她的身体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随之伸出去的五指便轻轻地收拢了。

屋里所有人立即不约而同地发出了变了调的“哦——”的惊呼声。

她勉强地保持镇定的神色，站起身来，飞快地扫视了一眼包间的各个角落，但并没有具体的落点，努力地忽视那个声音的来源之处，然后礼貌地鞠躬，以示谢意。

感谢。

再也没有多余的字。

好像多了，哆嗦的嘴唇就挡不住颤抖的声音，场面将会一发不可收拾，她便会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她不敢想象。

所以，当她迅速收回涣散的目光，仿佛终于可以勉强稳住心神，她才扭头转身望了一眼身后的沙发，如释重负地坐了下来。

一如之前的坐姿，优雅，端庄。

但是，已不再那么气定神闲，若无其事。

她知道，有一道口子再次被撕开，又是鲜血淋漓，她必须再次悄悄地自我疗救。

她决定再次放过罪魁祸首。

因为，他对此仿佛从来都一无所知。

3、侧身而过

他是唐依的男友。

唐依是她的室友。

在青城大学，谁不知道才子佳人向北与唐依乃唯一的一对完美组合的CP？谁不知道才情与颜值皆称一流的白至与唐依总是亲密无间不分彼此？

可是，谁也不知道，她比唐依更早一点与向北在一家酒店里认识。

那时，他和她都是高考刚结束便打短工挣学费的勤奋学生。

那年暑期，他们低头不见抬头见。虽然没有闲暇搭讪聊天，却总是在忙碌的当儿互相关照，眼神交汇，心意相会。

她好像在他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看到了一种真诚炽烈的蓝色。

这蓝色一点点地舔舐着她十八年来紧闭的心防，然后一寸寸地蔓延，颇有攻城掠地之势。

然而，也许是白至过于含蓄，也许是向北过于大条，一整个暑期他们居然只有工作时的点头含笑，结束后彼此竟然没有留下任何交流的联系方式。

那时 ，白至是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他们竟然会在同一座校园同一个学院里再次邂逅。

那是开学季里最燥热最疲惫的一天，九月一日。

当她办完一切入学手续拖着行李来到女生宿舍楼门口时，她再次看到了他。

他和一位身穿紫色碎花无袖连衣裙的齐肩长发女孩正一左一右并肩走出宿舍楼，一边有说有笑。一辆三轮车驰过女孩右侧的时候，女孩的手很自然地抓住了他的衣袖。而他的眼中仿佛闪过了一丝担忧，他几乎是同时伸出右手揽住她的肩，往怀中一带。女孩则偏着头，调皮地朝他露齿一笑。

这狗粮太甜了。

甜得白至眼里竟然有点发酸。

白至赶紧低下头，让偏分的长发遮住大半张脸，从他们身旁侧身而过。

直到晚上，白至才发现那个女孩竟然是自己的室友，名叫唐依。

唐依与她打招呼，与她分享小零食，与她八卦明星，与她叽叽呱呱。

拉她去食堂，去图书馆，与电影院，去唱吧，去逛街，跟她腻腻歪歪。

人如其名哪，甜美温柔，绵软娇淑，不像自己——淡漠，执拗。

白至每次面对唐依时就产生出如许的印象。

没有人能逃过她的手掌心吧？

白至脑子里总是迅速地闪过他年轻而冷峻的侧颜。

4、仅此而已

那真是一段欲语泪流的岁月。

白天，她们一块儿上课，同进同出，形影不离。

沒有晚自习的晚上或大部分周末的时候，唐依和其他几位室友总是佳人被约，白至则兴趣缺缺，一个人呆在寝室上网，k歌，听音乐，看电影，玩游戏，打发暗夜的漫长时光。

她经常会在某一瞬走神，想象着唐依和他相依相偎甚至更亲密的画面。

当想象到他们俩十指相扣携手偕老的情景，她竟然无语凝咽。

向北 ，下辈子，你只遇到我，好不好？

白至用指腹轻轻地抚摸着日记里向北的名字，一滴泪轻轻地滑落。

渐渐的，他的名字已晕染成了一缕水雾，隐隐约约，缥缈如烟。

仅此而已。

她想，此生我和向北永不相干了吧。

大三暑期听到唐依割腕身亡的那个夜晚，白至在家里哭得稀里哗啦，泪眼矇眬中，她仿佛看见那个叫唐依的女孩软软糯糯地对她说：白至，我喜欢向北，你不要跟我抢哦。

我知道，我知道。

白至哭得一塌糊涂。

再上学后，大家寝室换到了上一层。几位室友沉默了好一段日子。

好在实习期忙，人人自渡，毕业的日子弹指而至。

如果不是毕业晚会上那一道挺拔的身影在视野里出现，如果不是他那一曲《孟婆的碗》感人至深的旋律在耳畔回旋，白至以为自己早已将这个人彻底地淡忘了。

他深情款款地唱——

他撕心裂肺地唱——

他泪流满面地唱——

脚步轻飘的失去平衡

你在哪里 我喊着你的名

可声音来不及扩散

便消失的没了踪影

踉跄着来到奈何桥前

我死也不接孟婆的那只碗

我不能忘记你我的甜蜜

我不能忘记你我的点点滴滴

我要带着今生的记忆

在轮回中找到你

永生相守抱着你不（再）分离

想起你让我让我心揪

揪碎了揪碎了哽住了喉

挥起手打翻孟婆的碗

落在地碎成两半

孟婆她会对我发慈悲

不让我魂魄随风飘飞

我的爱浓浓将你包围

来世相依偎

想起你让我让我心揪

揪碎了揪碎了哽住了喉

挥起手打翻孟婆的碗

落在地碎成两半

怎么能忘记与你缠绵

怎么能丢弃对你牵绊

只为能换回那根红线

再续一段情缘

……

字字含泪。

句句泣血。

声声虐心。

唱得白至心神俱裂，悲恸欲绝。

望着台上灯影绰绰中的他，她有一种想冲上去拥吻的强烈冲动。

同时，一种疼痛绵绵密密地刺彻心扉。

唐依，你听到了吗？

白至对着周遭那将自己紧紧环绕的一团浓郁的灰色空气，轻轻地说。

5、与你共我

oh baby 你别走

你可知道我想你

oh baby 你别走

我一个人多孤寂

oh baby 你别走

我一个人多空虚

看着你默默流泪多委屈

……

泪眼朦胧中，白至脑子里突然涌起一段缠绵入骨的歌词，她想再也没有这段歌词能表达此时此刻自己的汹涌心情了。

她实在是难以自已，身不由已地飘向舞台的一侧。

但是，她穿过短短的过道就像走了一个漫长的世纪。

终于抵达点歌台时，她仿佛只剩下一缕游魂飘落在他已退下舞台的背影上。

白至，你想唱首什么歌？

抱——哦，不……《喜欢你》吧。

白至赶紧收回目光，舔了舔干巴的嘴唇有点语无伦次地答道。

她极力控制住自己的声音，不想让人听出任何情绪上的波动。

当轮到她缓步上台，当她双手紧握麦克风，当她垂首任长发遮住右侧脸庞，那时，她把所有的情绪逼回胸腔，然后一字一句地低低清唱道——

细雨带风湿透黄昏的街道

抹去雨水双眼无故地仰望

望向孤单的晚灯

是那伤感的记忆

再次泛起心里无数的思念

以往片刻欢笑仍挂在脸上

愿你此刻可会知

是我衷心的说声

喜欢你 那双眼动人

笑声更迷人

愿再可 轻抚你

那可爱面容

挽手说梦话

像昨天 你共我

……

她旁若无人地唱。

她如泣如诉地唱。

她唱着唱着就有点恍惚，然后就听到全场都在跟着唱。

唱着别人的歌，流着自己的泪。

他呢？

她不敢抬头。

她不敢寻觅。

这条路从头到尾只有她一个人。

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

一曲唱罢，她夺路而逃。

6、我心悄悄

而在毕业几年以后的今天，参加室友宛若的结婚典礼，身为伴娘的白至才知道，向北作为伴郎亦按时出席。

然后，所有的同学都知道白至未嫁， 向北未娶。

那又怎么样？

山之高，月出小。月之小，何皎皎！我有所思在远道。一日不见兮，我心悄悄。

那又怎么样？

婚礼的全程，白至都挂着招牌式的微笑，浅浅淡淡，毫无破绽。

直到晚上一众老同学肆意地闹腾，直到现在他没心没肺地替她接下歌词。

她莫名地悲哀。

甚至有点恼怒。

她感到实在撑不下去了，趁着大伙儿不注意拿起手包，悄悄地起身走出了房间，将房门带上。

她想早点离开。

她长长地呼了口气，从包里拿出手机，点开宛若的手机号码，准备告知一声。

她一边划拉着手机，一边穿过包间连绵长廊蜿蜒的逼仄空间。

当她掠过廊壁上一帧帧花团锦簇春意盎然的壁画，差不多来到电梯口时，她隐约听到有门打开与合上时的咔哒声，还有由远及近快速奔来的脚步声与年轻男子急促的呼吸声。

然后，她听到他熟悉的声音响起：等等我。

她的呼吸一滞，一种不好的预感立即涌上心头。

她想，如果这次他跟自己一样同乘电梯下楼，该怎么办？

她怕自己会失态。

于是，她置若罔闻，一边努力地保持稳定的步伐走向电梯口，一边在心里默默地祈祷：向北，离我远点，离我远点。

但是，男人的气息忽已喷向她的后颈：白至，你就那么讨厌我吗？

白至听了，在心里差点哭起来。

但是，她倔强地将泪意逼回身体，迅速地扭转头，瞪着一双水雾氤氲的大眼睛，直直地怒视着他的脸，她大声地怨怼他：是，我讨厌你，真的很讨厌你！讨厌到连同我自己都厌恶，我为什么要不断地遇见你！

说完，她开始伸出双手，作张牙舞爪状去推他。

谁知，他竟一把抓住她的双手往自己的左胸一按，红着眼睛低吼道：你一直那么骄傲，可你摸摸我这里，它一直那么想你，我也很讨厌我自己。你说，怎么办？

她望着日思夜想的男人放大的容颜、灼烈的眸光与不断翕动的嘴唇，泪水终于喷薄而出。

她奋力抽出双手抡为拳头拼命地砸向他的胸脯，一边像个孩子一样断断续续地哭叫——

不可以，不可以。你和唐依……唐依……

啊？唐依是我表妹，你们难道不知道？唉，这一根筋的傻孩子，这么多年，为了青城的一个网友，竟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