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途同归

                           殊途同归

序语：命运的确是多舛的，所幸还有爱；

            爱的确是盲目的，所幸还有知识；

            知识的确是无限的，所幸还有梦想。

                                  01

       妈妈，让王叔叔送我去学校报名，好吗？

        傍晚时分， 陈晞走到厨房里对着正在洗菜的妈妈轻轻地说。十五岁的少年已蹿到一米七的个头了，站在妈妈的旁边竟然高出了半个头。

         他有点不自然地挤出笑容，低下头看着妈妈的眼睛足足盯了十秒钟，生怕错过了妈妈下一瞬的表情。

       天知道他说出这句话足足做斗争了多长时间啊，而把这句话挤出牙缝又鼓了多少勇气。

       他知道妈妈一直在等待他的点头应允，然而他终究是让妈妈等得太久了。

       现在他为什么终于还是做出了让步呢？他也不知道这一步是对是错，但他决定不再固执下去了。

        因为他不能让妈妈再这么辛苦了。

        相比自己对爸爸的那点爱，妈妈的更深沉。只是自己一直以来不懂，认为妈妈再找男人是对爸爸的背叛。

         他为此生闷气，以臭脸相对，与妈妈顶撞。一看见那个姓王的男人拎着礼物上门来时，小小的男子汉会上演各种逐客令，不把妈妈气得眼眶发红向客人各种道歉决不罢休。

         其实他听妈妈耐心对他说过，那男人是靠谱的人，是他爸爸初中时要好的同学，个体小老板，丧偶五年了。因其老婆身体不好，只生一子便未再孕，后患妇科重病不治而亡。其子已婚，在外工作。妻子过世，本无续娶之意。只是孤单太久，又见故人遗孀辛苦可怜却也坚强贤淑，遂有了重组家庭互相取暖之意。在陈晞爸爸去世的第三年即今年年初他便托熟人委婉表意之后隔三岔五地上门来送点水果或帮灌煤气什么的。

       可陈晞眼里揉不进这粒沙子，所以他使用洪荒之力来阻止他们。他固执地认为，如果妈妈再嫁，他觉得不但爸爸的坟头绿了，连他们家都是绿的了，他怎么去面对同学们？在别人面前如何直起腰杆？

        小小的男子汉无师自通了中国许多传统文化，一些世俗观念早在骨子里生根发芽。

        他想，如果妈妈一意孤行，他一定会与她断绝母子关系，他愿意掇学去打工撑起这个家。

       是在什么时候他开始改变了自己的想法呢？

       也许是在后来很多个日子里，他看到妈妈

早出晚归 只为挣足他和姐姐的生活费而劳碌的模样；也许是在很多个下晚自习的夜晚，他坐在妈妈的电动车后面看到妈妈为他抵挡一路风雨躬腰驼背的情景；也许是在那次厅里日光灯坏了，妈妈怕他摔倒，不让他代劳，自个儿踩上摞着的椅子换灯管，她手忙脚乱的画画瓦解了他心中的保垒…

                               02

         严格的来说，应该是今年清明节吧。

         他和姐姐跟着妈妈去乡下为爸爸扫墓。因为距离那儿有三十多里的路程，街上也没有去那乡下的班车，他妈妈本来有联系过他大姨父来接送的，没想临时有事未来。正在三人呆在家门踌躇之时，多日未上其家门的王叔叔开着一辆银灰色的面的车来了。

        后面的情节跟俗套的故事一样，有点平直，有点沉闷。妈妈显然很感激，自然客套了几句。倒是王叔叔也不客气，直奔主题，帮忙把香纸炮烛等祭品安置好，让他们仨上车。王叔叔显然是个老司机，乡下坑坑洼洼的土路他也开得很耐心，很平稳。清明时节的雨水多，路上行人也多。路遇大水洼时，他会减速慢行，让行人放心过往；偶有骑摩托的人左行横超之时，他也不动粗口泄怒。

       陈晞这时对这个和爸爸一般年纪、中等个头、面相怎么看都不如爸爸俊朗的男人有了一点好感。

        一路上，基本是王叔叔与姐姐在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王叔叔问陈果上学的情况，并嘱咐她要注意身体与安全等等。陈果也不知怎回事，竟然有问必答，并没有任何抵触情绪，甚至在称呼其时是一口一个"叔”的，令陈晞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陈晞有点生气，今天是来祭奠爸爸的好不好？

        可是再看妈妈，妈妈经常望望陈晞，望望陈果，眼里闪过晦暗不明的情绪。

        扫墓时，王叔叔帮忙一番后站到一边抽烟去了。妈妈自然少不了在爸爸坟头哭诉一番，言语之间有对死者的思念与对其早逝撇下娘仨不顾的哀怨。姐弟俩陪着掉泪一时不知如何劝慰，还是王叔叔上前叫停朱小敏，对她说：小敏，陈伢儿是得坏了病，他怎么舍得你们吃苦？不要再哭了，孩子们都看着你呢。你们都不希望谁伤心难过，是不是？你们都希望彼此过得好好好的，对不对？

        陈果也俯身去劝慰妈妈说，妈妈，爸爸在天之灵一定不希望你这么伤心难过，希望你开心快乐，希望你幸福，知道吗？

        陈晞就是在那时突然感到心里一片清明，原来，自己所认为的爱是那么的狭隘，只考虑自己的颜面，从未考虑过妈妈的感受，妈妈的艰辛。 然后在回到家后姐姐的一番话彻底摧毁了他心底最后的防线。

        陈晞，听说你一直不接受王叔叔。我知道你心里的想法，我也不想再叫别人为爸爸。可是，你知道妈妈为了我们有多辛苦吗？让我们俩辍学妈妈愿意吗？你愿意吗？可是你还愿意看妈妈这么辛苦吗？最关键是妈妈这个年龄难得遇到个体贴的人，你为什么不心疼下妈妈呢？有些时候有些事情我们无法代替得了伴侣这个角色，知道吗？到我们将来成家了，妈妈老了，谁与她日夜相伴…

         可是，这样对得起爸爸吗？

         陈晞忍不住咕哝了一句。

         陈晞，你是出土文物吗？现在什么年代了，更何况爸爸已经去世了，妈妈不是出轨，不是背叛，懂不懂？

         哦。陈晞若有所思地应了一句。

         那时，在他十五岁的心灵里对爱又有了新的认知。

          他决定说服自己妥协，不，是成全。

         妈妈为了他和姐姐改变那么多，他又何尝不能呢？

                               03  

         陈晞的妈妈朱小敏听到儿子的话明显吓了一跳，手上洗丝瓜的动作一顿，随即错愕地抬起了头，视线落在儿子的眼珠上，眼晴里写满了疑惑：啊？你说什么？你愿意接受王叔叔了吗？

        陈晞何等聪明，他迅速捕捉到了妈妈眼里闪过的细小情绪，立即向妈妈点头示意：是的，妈妈。

         不想，朱小敏确认了这样的眼神之后竟然顿时悲从中来，鼻子一酸，泪如泉涌了。

         陈晞一时手足无措，呆愣地看着妈妈流泪。那眼泪顺着妈妈眼角深刻的鱼尾纹一直往下淌，留下明显的湿痕，但他却无力伸手去擦。他连忙抬头移开自己的视线，却看到妈妈的发际线隐约有了白雪的印记，他的心陡然一紧，已来不及敛起自己的情绪，眼睛跟着红了起来。

         他已经很久没有流泪了。                         

         陈晞觉得，他的眼泪早在两年前犹如泄闸的洪水一样汹涌泛滥，几乎一次性流干了。

         一切都是因为父亲的绝症，那是任谁也不能承受的生命之重！

         两年前，也就是他刚读初一时，姐姐刚上大一时，他的爸爸身患恶性肿瘤之后这个家的负担全落在他妈妈身上了。后来花光了所有的积蓄与社会爱心人士众等的款项之后他爸爸还是撒手而去了。

       那个时候他还刚上初一下学期。

       料理完爸爸的后事之后，家里突然空了似的，剩下的娘仨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经常相顾无言悲伤凝咽，不知道这个家该怎么撑下去。

      尤其是他妈妈朱小敏。

       他妈妈和爸爸的感情极好，之前他爸爸开了一家汽车修理厂，生意非常好。他心疼比自己小六岁的妻子，让她呆在家里负责貌美如花烧茶煮饭兼带两娃。这样撑着天似的男人突然没了，这让他妈妈痛不欲生，常常以泪洗面。

       他记得他爸爸入土那天，妈妈哭得死去活来，哭着要跟着去地下作陪。

       后来，她到底是被众亲戚拖住相劝，说是为了两个孩子，为了这个家，一定要挺住。

       我愿意陪你去死，但不能只为你而活。这大概是所有承受丧偶之痛的人必须坚强的理由吧。

        这样愁云惨淡万里凝的日子持续了大半年。

        他知道妈妈想爸爸，心里很难过；他也知道妈妈哭他们娘仨的生活，很发愁。

         一个几乎什么都不会的四十来岁的中年妇女能找什么工作挣钱供三个人吃喝穿着呢？还有一大一小正在读书呢！

        所幸天无绝人之路。

        朱小敏年轻时学过裁缝，基础尚在，虽自生孩子后一直荒废没做，但附近的一家名为永昌的服装厂的陈姓老板得知他们家的情况后，还是破例的把她聘用了。

        工资计件，多劳多得。她做的是流水线，没有太多的技术含量，按规定的模式操作。就是每天重复着一样的动作，太紧张太机械太枯燥。

       但是她还是咬牙坚持了下来，因为听别人说只要辛苦了点一个月还是差不多能够挣3000块钱。

       这样，陈晞一家的生活才开始渐渐从低谷中走出。

       可是十三岁的陈晞每每看到妈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憔悴消瘦下去的样子，心里一抽一抽地痛。以至于他上学时仍与他爸爸病亡前后状态一样糟糕，每天身在教室心在家，老师说什么他经常听了上句未听下句，几次考试成绩持续下滑。晚上下自习回来他也没心思做作业，凌晨一两点还合不上眼，他知道妈妈更是经常偷偷抹眼泪辗转反侧彻夜难眠。因为他发现妈妈的眼泡经常肿肿的，还顶着黑眼圈。

        虽然，班主任秦老师曾找他谈过话，曾多次鼓舞过他，让他印象最深的是她还在他的小作文本上批上的一句话：世界上只有一种真正的英雄主义，那就是在认清生活的本质之后依然热爱生活。——罗曼罗兰

        但他真的觉得自己只热爱妈妈，他觉得自己应该为妈妈做点什么。

         他很感激这个世界有那么多人伸出援手为他们一家打开了一扇窗。

         而陈老板就是离他们很近的一缕阳光。

         他觉得他要好好工作回报陈老板，以后还要回报这个社会。

                              04   

        所以，十三岁的少年在暑期结束打短工的生活的时候，瞒着妈妈去找了陈老板。

        他喊陈老板为叔叔，然后对他说：我知道您是个大好人，您对我们的照顾我们万分感激；可是您能不能帮忙到底，叔叔？我知道外面不收童工，可是我不想读下去了，再读下去妈妈会吃不消的。我来您这里来打工好不好？我想减轻妈妈的压力。

       陈老板沒有拒绝也没有答应，只是意味深长地摸了摸陈晞的头，并盯着他的眼睛微微地笑了笑。

       陈晞不知道陈老板是什么意思，感到脸有点发烧。他想，自己是不是冒昧了。

      陈老板发现孩子有点皮薄，也不再逗他了，立即正色问道：陈晞，你妈知道吗？

       陈晞咬了下嘴唇小声地说，不知道。

       陈老板听了连忙说：小晞，我知道你是个孝顺的好孩子。可是假如我是你妈，我一定要揍你一顿。你想一下，你妈为什么这么辛苦挣钱？仅仅是为了把你养活吗？不是！是为了让你和你姐把书读好，将来有出息！还有，你爸能在地下安息吗？因为他的病亡让一双儿女的前途毁了，你说他会不会从坟里跳出来向你妈忏悔？

        陈晞一听，头低下了，他觉得陈叔叔的话像刀一样戳在心里。

       陈老板知道陈晞听到心里去了，赶紧趁热打铁讲了一番道理：孩子，咱们男人是家里顶梁柱，你初中还没毕业想靠吃裁缝这碗饭，一个月累死累活五六千块钱涨破眼晴珠儿；可你姐以后大学毕业出来一个月轻轻松松至少就五六千，以后还往上涨；书读得好的一个月几万甚至几十万的都有。你再考虑一下，究竟怎么样才能更好地帮到你妈妈撑起这个家？所以，你还想不读书吗？

         可是陈叔叔，你这样当老板不是很有钱吗？

         陈晞抬头对上陈老板的视线大胆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陈老板一听兀自摇头苦笑起来，复又以语重心长 的口吻给陈晞来了一大碗心灵鸡汤 。

         哦，你是觉得叔叔牛逼是不是？不，叔叔在本地同龄人中算是小有成功，可是与我的那些读了大学出来在外发展的同学相比，叔叔是混得最差的。他们一年到头太阳晒不了雨淋不了还轻轻松松年收入就是几十万，甚至不止；而我风里雨里累得像条狗一年顶多挣个一二十万，这两年生意越来越不好做了，挣得也少多了，也越来越力不从心了。论生活质量我更是与他们无法相比呀。      

        唉，叔叔小时候是家里太穷所以早早出来学手艺糊口。可我好歹初中毕业了呢。而且现在与那个时代大有不同啊。那个时候我们这小地方能读书找出路的人少，而现在的孩子平均学历都大学了。你说，如果你现在还刚读完初一就辍学，你愿意做同龄人中的淘汰者吗？

       再说，你妈年纪又不是很大，还可以挣钱养家的；你姐已读大学了，可以做点课外兼职什么的为你妈减轻压力，熬几年毕业上班了还能帮到你妈。所以，你家里困难是暂时的。但是，你要是就此辍学了，你以后有什么前途叔叔都能为你预见得了。而且，这个社会发展之迅速，叔叔过几年估计都应付不过来了，你说你以后该怎么办呢？

       所以，人生很慢长，选择需慎重。不能只看到眼前。挣钱养家的事现在还轮不到你来负责，你只管好好读书。要你继续读书就是为了学得应对将来生活的本领，为了将来你可以撑起家，不再让你妈操劳，懂吗？

       ……

       陈晞将陈老板的话一字一句地听到心里，反复琢磨，脑中闪过“知识就是力量”“书中自有千钟粟”等名句，他若有所思地说：叔叔，我懂了。你是不是想告诉我，一个人只有足够优秀足够强大，才会更好地爱亲人？

        陈老板脸上终于露出了欣喜的笑容：小晞，你太聪明了，就是这个理儿。不要再有这个念头了，一心读书，知道吗？读书难一时，不读书难一生啊。天又没塌下来，若塌下来了，还有大家呢。另外，假期叔叔仍然欢迎你来打短工。

         陈晞听得心头一热。病魔的确无情，可他何其幸运，这个社会这个时代对他及其家人甚至许多像他一样命运的人何其温情。

        他真想向陈老板鞠个躬行个礼，可是他只是机械性地向陈老板不断地点头，不断地说“嗯”，说“谢谢”。

                              05

      于是，陈晞幼稚的念头被陈老板成功地掐断了，他也开始全心全意地投入了新学期的学习生活了。

      他以为自己从此以后有足够的毅力去一心一意读书，可是他还是应对不了生活对他的考验。

       陈晞所在的中学有个不成文的规定，每个学年全年级学生一定会重新分班。陈晞分到新的班级后老师全部是陌生的，同学也只有几个是熟悉的。

       开学不久后，学校要对每个班享受精准扶贫政策的学生进行登计。陈晞的班主任吴老师是个热情的中年女性，她可能被陈晞七年级的班主任秦老师提前告知了他家里的变故，在登计完已有的名单之后号召班上其他家庭困难的同学可以申请贫困生资助，当她把目光直直地投向陈晞时成功地把陈晞引为众目睽睽的焦点而脸红不已。但陈晞没有报名申请。吴老师很不解，便利用午休时间把陈晞召到办公室谈话，可陈晞一声不吭表示不接受。

      而申请贫困事宜刻不容缓，错过了就是一学年。 吴老师便把此事告诉了秦老师，秦老师跟吴老师一样同为女性，母性泛滥。她得知陈晞的情况后便在这天晚读报时间找到了他。

        她知道陈晞自尊心强，便把他叫到操场上循着环形的跑道上散步。

        陈晞知道秦老师一定是有话对他说，便说：老师，您找我有事吗？

         秦老师说：没事，陈晞。你妈妈最近还好吗？

        陈晞回答道：妈妈比原来强多了。只是很辛苦。

        秦老师一笑：真是好孩子，知道心疼妈妈。

        陈晞苦笑着说：可是我帮不了她，我只是拖累她。

        秦老师听后叹了一口气说：唉，你其实可以减轻你妈妈的压力的…

         陈晞大概猜到了秦老师要说的意思，连忙接下话说：可是，我不想弄得人尽皆知，陈晞没了父亲，靠国家救助，多么可怜！我不想别人同情我，同情的近义词是可怜，是鄙视！我受不了，老师。

         秦老师没想到陈晞脑子里装了这么多黑色的情绪，连忙走近陈晞，陈晞随之望后退了一步抬头看向她。

        秦老师说：陈晞，看着我，说良心话，老师有没有看不起你？

        陈晞心虚地低头小声回答：没有。

        秦老师几乎是在痛心疾首地说道：之前你由进班第六名成绩直线下降到二十名，我沒有看不起你，我甚至欣赏你的坚强。是的，这世界每天都有不幸在发生，一个人的一生谁没有个起伏跌宕？没有人看不起不幸的人，只看不起那些没有梦想没有追求形如走肉的人。不过我现在有点可怜你了。

         陈晞心中如针刺，猛地抬头，嘴唇动了动却不知说什么。

        秦老师直视着他的眼睛继续说：对，你抱着你那金贵的自尊不放，宁愿让你妈多吃一分苦，你也不愿接受国家的资助，你不可怜吗？小小年纪，冥顽不灵，愚不可及。想着君子固穷是吗？我之前怎么跟你们讲的？大丈夫能屈能伸，能屈能伸，记不记得？韩信尚能忍受胯下之辱而取天下。何况国家精准扶贫政策就是针对许多困难家庭而制定的脱贫政策，你接受国家资助怎么啦？又不偷又不抢，怎么让人笑话啦？让你妈妈稍微轻松一点你心里不好过点吗？是谁教你硬气穷的啊？

         听着秦老师的一番狂轰滥炸式的话语，陈晞的头越来越低，差点勾到了胸口。

         秦老师见势就收，缓和了一下语气说道：

陈晞，如果我是你，即使有损尊严我也一定申请贫困资助。在爱的面前你这尊严算什么？何况这是国家的好政策，不是某个人的施舍！它无碍你的尊严！你的尊严应该是靠自己变更强大更优秀来维护的！当你升到重点高中考取理想大学，那时你才有资格说尊严。今天谁有功夫盯着你可怜的尊严不放？大家都忙着进步，是不是？

        陈晞终于挺直了腰仰头看了下天，然后咬了咬牙帮松口道：秦老师，还来得及申请吗？

        秦老师掩饰住欣喜说：要不要我跟你吴老师说一声？

        陈晞连忙说：不用，秦老师。您已经帮了我太多了。谢谢您。

        陈晞记得妈妈说过，得知陈晞爸爸患病情况后，秦老师有发动过学校同事捐款四千多元并亲自捐助五百元，后来其父去世了秦老师也上门来看望过他妈妈。

        秦老师看着陈晞一副认真的样子，知道已无需多言，便说：记住，陈晞，你若自知，方可自渡。

                          06

         秦老师的话信息量很大，给了陈晞很大的触动。

         他像换了个人似的。

         他申请了贫困生资助。

         他开始眼有星辰，笑有暖阳。

         在整个初二学年的学习中，陈晞的学习像有了神助攻似的，各科成绩持续稳步上升。到升初三时陈晞已成为了一匹黑马杀进了年级前十五名。

         在初二下学期班级开展的一次月考表彰大会上，陈晞作为优秀学生代表被要求介绍经验。

         他上台时惜字如金，偏离主题。

         他说：命运的确是多舛的，所幸还有爱；爱的确是盲目的，所幸还有知识；知识的确是无限的，所幸有了梦想。

         这话其实模仿纪伯伦的诗句，他是从姐姐的一本书中发现然后改装的。

         教室里先是一片沉静，然后是掌声雷动。

         陈晞的发言成为金句被众同学广为宣传，甚至成为不少同学自勉的励志流行语。

         陈晞也因此被同年级同学视为新晋学霸而被虎视眈眈。

         开学了学校仍然分班，还专门组建了辅导小组冲刺地区最享盛名的重点高中预录考试。

         陈晞以第十一名的成绩被选到了辅导小组，他有点欢喜有点愁。

         欢喜的是美好的未来似乎越来越清晰可见，重点高中、名牌大学似乎在向他招手…

         所以，这一路他将纵横驰骋，大杀四方，遇神降神，遇魔伏魔，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忧愁的是辅导小组的作息时间更紧了，晚自习又加了一节，妈妈必须等到那么晚接他回家；没有双休日，他几乎没什么时间帮妈妈做家务了，原本他可以帮妈妈洗衣、做饭、拖地…

       怎么办呢？

       陈晞在上学第一天下晚自习的路上跟妈妈聊了新学期的情况，并有了不进辅导小组的想法。

       陈晞的妈妈听出了儿子的意思立即进行了老母亲的苦口婆心式的唠叨：这孩子，瞎想什么呢？别的孩子是没有本事进辅导小组，你是怕吃苦吗？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你有出息了妈妈将来才有福享，知道吗？

        陈晞连忙说：不是，晚自习下得太晚了，你接我太辛苦了。听说还没有双休日，我一点儿也帮不了你。你太累了，妈妈。

        陈晞的妈妈说：不晚不晚，晚上总是睡得晚。我也不要你帮，家里脏点乱点也不碍什么。你读书才是大事。嗯？

        陈晞知道妈妈才不习惯又脏又乱的环境，可是他也知道再多说什么妈妈也不会同意自己的，只好作罢。

         初三的学习一直很紧张而顺利，在初三下学期的预录考试中他也达成所愿成功录取。

         一家人比过年还开心。他的妈妈又是笑又是流泪。姐姐还发微信红包祝福小弟：一鼓作气，乘胜追击，辉煌青春，永属吾弟！

         姐姐已进入实习期，假日未归。

         陈晞开始时常憧憬着高中的生活，一边不免担心妈妈一个人辛苦孤单凄凉的生活。

         他想起了王叔叔。

         今年放寒假王叔叔托大姨和大姨父来牵线的事被他无意知道后各种极力反对。 妈妈虽从未主动提及与王叔叔交往，但他看得出妈妈并不反感王叔叔。

        也许是因为他是爸爸的同学，也许是因为王叔叔本人各种条件合适吧。

          ……

        他想起近三年种种，犹如渡江，时而惊涛骇浪劈头盖脸而来；时而堕入深渊，窒息混沌；时而驶入荒原，一片迷茫…

        现在，他不再是那摇晃的扁舟，而是一只试翼的鹰隼，向往星辉灿烂的天河。

       现在，已是果实飘香的八月，学子整装待发的八月。

       只是妈妈怎么办？

       也许姐姐的想法是对的，该放下自己的执念，也是给自己一个解脱。

        所以，陈晞与自己斗争了一个多月之后终于说服了自己。

        所以，他决定创造一个机会给妈妈和王叔叔。

        因为他似乎明白所有的抗争与挣扎，所有的努力与拼搏，最后都殊途同归：心中有爱，日月同辉。

      （2019080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