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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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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7/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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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凉伴夏长

谦让了雨声很久以后,蝉开始念诵大地的绝句。遵循季节老师调好的音调,一节节拔高声线。年复一年的词句无需彩排,激昂震耳,登台即可惊动人间。

连同惊动的,还有炉灶上蓝色的火焰。午后的燥热找到了同伴,在一口搪瓷锅的锅底携手共渡。锅盖还未盖上,放入两把清水浸养的绿豆,一块切好的冰镇百合,加水,纯净的矿泉水,晶莹剔透,盈满一锅。

合上锅盖,清理了桌案,厨房里回归整洁明亮,连同午后的日光一起小憩。空气打着慵懒的盹,锅子发出“嘟——嘟”的微响,和着蝉鸣低音的弦乐。我脱下围裙,倚着墙、闭起眼,散淡地听着,享受着丰富的宁静。

锅是奶奶留下的,米白的锅身,上面印着一支兰,细长的枝叶,淡黄的花萼。奶奶喜欢兰花,老宅的院子里席地而生的除了兰花还是兰花,碧叶青青,密密丛丛。丝瓜架在两旁织起浓密的护荫,绿藤摇曳,黄花隐现。凤仙花热烈地贴着墙角,红的、粉的、紫的,一枝挨着一枝,在滑透的午后阳光里妙曼呼吸。七月,暑假伊始,奶奶的小院是我快乐的天堂。

每天院里院外的捯腾,采一把凤仙,酿一盘花瓣水,指甲还未染红,汗滴已淌过脸颊。奶奶说,天热要消暑,消暑要喝绿豆汤。奶奶把盛着绿豆的搪瓷锅端上煤球炉,炉火很低,生怕灼伤了锅似的。奶奶又说,绿豆汤要用小火慢慢煮。蓝色的火苗文静乖巧,退尽了浮世清气,不急不躁。

老宅的屋子是两间平房,四方内堂,一间卧室,一间厨房起居。陈年旧屋室内光线暗淡,我想着要看绿豆沸腾的样子,便去屋前推开临院的木格窗。棕褐色的窗棂摸上去坑坑洼洼,起伏不平,每一个凹潭里积蓄着时光的眼泪。我曾在急雨的夜里听到它们的到来,夹着雷披着闪电,声势浩大。

沉沉的木格窗生出历史的重量,我自然推不动。奶奶微笑着走上前,伸手一推,熟练搭上生铁弯制的窗销,窗就被支起来。个头刚够窗台的我,正好看见院子中鲜活的景致。煤球炉上一片安静,绿豆还在留恋草木的怀抱。奶奶从里屋取出绷着月白缎子的绣架,坐上窗前的木凳,为我缝制夏日的枕套。

明亮的阳光照在缎子上,淡笔的兰草姿态轻盈,秀致纤细。花样是奶奶用毛笔临摹在缎子上的,虽然年过六旬,出生书画世家的她一如既往地用毛笔书写作画。

儿时的我视描花样为心中拜膜的神功。我看着奶奶从床头捧出心爱的红灯牌收音机,放到桌上,轻轻转动旋钮,一方黑黑的硬塑料盒子里飘出咿咿呀呀的胡琴声。奶奶只听戏曲台,在悠扬的唱曲声中开始为花样着色。浅浅的绿、雅致的粉,不张扬,极柔和。我趴在桌边观看,看着奶奶用羊毫笔轻轻点染,夏天的颜色变薄了,薄得好像一匹凉爽的丝缎。

盛满五彩丝线的针线盒热闹摆开,在午阳地照射下熠熠生辉。虽然只是一个藤条编织的小盒,却精致地分着上下两层,中间隔着一层硬硬的蓝格子土布。上层并排铺着一股股细细的丝线,下层插着长短大小各异的绣花针,还有一枚铝制的顶针箍。顶针箍是我的最爱,每逢和邻居小姐妹玩过家家,便向奶奶借顶针箍当戒指,宽宽大大地套在手指上。奶奶见了总是笑着说:“女孩家带了顶针,可是一定要学绣花的。”

偶尔奶奶绣花的时候,我也会用圆圆的小绣架绑上一块布在旁边学。奶奶退休前是镇上小学的教员,指点我是极其仔细。她不止一次告诉我,兰花要淡、玫瑰要红、牡丹要润。着针时都要从花心向外绣,里深外浅。叶子也是一样,浓浓淡淡的,看去才有远远近近。

我羡慕地看着奶奶手中的银针上下飞舞,凝神屏气间绿了枝叶,点了花浓。气定神闲之间仿佛脱离了尘世,化身为空谷幽兰,静守在丝棉的灵界。难怪听舅公公说:“大姐从出嫁起就绣架不离身。”不离身,那是融入骨血的相伴啊!回想浩劫来袭的岁月,家中几度迁徙,金银散尽,恶劣的环境使奶奶疾病缠身。但她坚持为小辈们缝制衣衫,纳鞋做帽,庇护我们未受半分寒苦,直到生命最后。

袅袅的香气散开,空气中弥漫着濛濛的浅绿。奶奶的花绣好了,在我记忆的睡床,在小暑到来的时刻,清凉我今生的炎夏。

绿豆在沸水中悄悄酥软,不用看,我已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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