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将最后一拢长发挽上头顶,时钟的指针指向了凌晨四点。窗外一片漆黑,城市睡梦正酣。我用力摇了摇脑袋,将最后一层睡意彻底甩去。再过十分钟就要到约定的时间了,我必须整理好摄影器材,及时出门。
第一次在周日的凌晨四点走在小区的楼宇之间,四下一片静谧,仿佛穿梭在一片迷雾的森林。早起的风猎猎吹来,沁出与大暑天格格不入的寒意。现在是三伏天,不要被风迷惑,我一边提醒着自己,一边加快脚步。当我到达小区门口的时候,小张家的白色途冠车已妥妥地打亮大光灯。
“今天日出的时间是五点十分。”我刚坐上车,小张就向我精准报出了网上查到的结果。目的明确,时间观念强烈,是个热爱摄影的孩子。“那我们有足够宽裕的时间。”我为我们彼此的守时感到庆幸。虽然我的年纪是他整整的一个倍数,是他口中尊敬的长辈。但今天我同他一样,赶赴人生中第一次的海边观赏日出。不单单是为了纯粹的观看,更是为了用相机拍摄下一天新生的开始。
有一种说法,没有拍过日出的不算是真正的摄影人。当然,我们离摄影人这个名词还有十万八千里的距离,但是兴趣相通的人儿能凑在一块,披星戴月地开启一程未知的旅途,也是对平淡生活的颠覆。我看向小张,这位大一学生信心满满,意气风发。不由心下赞叹,年轻真是好啊!可以为自己的喜好抛掷大把的时间。而我在他这个年纪的时候已埋头为生计奔波,每天被时间推着跑,错过了朝阳,擦肩了夕阳。时间有着平整一切的魔力,让不同年龄的两代人站在同一起跑线上重新出发。我们之间,没有谁比谁更高贵,也没有谁比谁更博学,在相机面前我们只有平等的共同探索。
去新海海湾的路熟得不能再熟,但因为早,显得格外空旷寂寥。只有我们一辆车,独行其道的感觉令前路变得幽深延长,就像在穿越时光隧道。2007年初冬的某一天,我也曾站在新海洁净高耸的海堤旁,看着清晨的霞光抚慰绵延的海岸线。我记得那天我穿了一件藏青色的呢子大衣,腰间束了一道火红的腰封,头发是及腰的波浪卷。海塘上晨跑经过的人们不住地向我回头夸赞,那应该是我一生中最好的年纪。只是那时的我还不懂得旭日对白天的意义,我在”棕榈滩”宽敞的海景房里醒来,却错过了观赏日出最好的时机。
昨日不可重来,现在的我要换一种身份、换一个摸样去正式地拜会日出,弥补年少的遗憾。当车抵达海堤时,东方露出了浅显的蛋青色。海堤在微弱的晨光中显得清浅绵长,几辆黑色吉普车早已停泊在海堤上。看来热爱摄影的不止我们。
向着大海一路延伸的海堤被四面深邃的海水包围着,举目望去,海平线宁静旷远,人和自然咫尺之遥。往前一步是海阔天高,往后一步是坚石硬路,这里当属绝好的拍摄地点。我和小张一人选了一个点位。小张带了三脚架,我就地取材拿了一条被遗弃在海堤上的破旧长凳,把相机直接架在木凳上。
我对摄影的理解和写作并无二样,在我眼里它们都是对人生、对自然、对时光的一种记录。只不过各自有着不同的表现方式。当我觉得自己的文字还不足以表达眼前的胜景时,我会选择借助相机的镜头。按一下快门远比想一段平仄的文字容易得多。我用镜头里的景象为我心底的触动保鲜,景象越接近完美越有了让我前往的理由。自然界的广袤博大让我的生命变得无限宽广。
我并不了解小张同学的想法,但从他手持相机专注的神情里,我看到了希望。他把相机当作自己最亲密的朋友,形影不离。他费尽心力地去了解相机每一道功能、使用的每一个细节。重要的是他对光影的感悟,透析着他对艺术深层的思考。“你所遇见,都是你自己感召的,遇见的是什么人,你就是什么人。”我遇见了小张,我们同样对摄影抱有期望,他有他年轻的追求,我有我尘埃落定的豁达。
在我们各自的世界里,我们共同守望日出。没有朝霞的铺垫,东方的天空只是一味的染红,由深至淡,再由淡至深。浓墨般的海水泛起幽蓝的莹光,从远方一路向海堤游曳,海面被光影搅得动荡不安,波澜壮阔。“出来了!”陌生的欢呼声从身后传来,并没有影响我和小张的镇定。我们目光依旧直视前方,迎着晨曦与前方那轮火红的颜色对接。温和的红,一点都不张扬,一点都不猛烈,一点都不急促。它一点一点地从海平面上露出来,就像从睡了一晚的软榻上慢慢探起身子。它挪开海水的枕头,带着刚刚苏醒的明媚,回归天空的领域。
我们的视线随着旭日一起移动,我们的相机镜头不断的闪烁。如果此时此刻,面对这份新生的圣洁无动于衷,那简直堪比犯罪。我记不得手中的快门按了多少下,我只是担心自己的拍摄水平会辜负早起的虔诚。当我停下手时,小张仍然在埋头拍摄。数码相机的优点就是你拍多少张都不为过。我的身后亦有照相机快门按下的声音,摄影师们都在抢镜头。我略微往后撤了几步,把最前端的位置让给她们。都是长发的女子,穿着洁白的防晒服,像蝴蝶一样在海风中起舞。
淡淡的咸碱味飘散在宜人的温度里,洁净的红日在视线可及之处温柔地攀升。我站到小张身后,悄悄用镜头记录下他认真拍摄的背影。这一刻,我离朝阳无限接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