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寒

天地清冷，干净的日子，路上没有行人，安静极了。我数着自己的脚步声，跟随城市一起进入冬眠，一场幽深的梦境。

梦里我遇见了回忆的挚友。她用一双温和的眼睛打量着我，从我眼角的皱纹开始，缓缓下移。她的嘴角紧抿，磕出淡淡的血纹，似乎在和自己较劲。一滴晶莹的泪珠挂在她的眼角，欲滴未滴，里面晃漾着一个闪动的词：苍老。

折射着绿光，覆着厚厚的青苔，这个词属于我。时间把我雕刻成一块薄冰，透出逼仄的寒气，严寒是我生存的屏障。我不再为一朵鲜花地绽放欣喜，不再为一束阳光地铺陈微笑。花开花落、阴晴圆缺，不惊不扰，无悲无喜。我只是自然的一份子，幸运使然，蒙天地雨露，在一方小小的天地里，独自安生。

春日的傲娇、夏日的繁华、秋日的丰盛与我无关。它们总是那么喧闹，用色彩造势，蒸腾岁月，唯恐人们将它们遗忘。我在茫茫人海中沉浮，也试图采撷它们的辉煌，暗暗记下它们的丰功伟绩。可是，当第一场北风吹响的时候，落满山坡的枯叶掩埋了厚厚的笔记。我听见季节嘲笑的声音：这个世界没有永恒。永恒只是比明天多一天。

我只能站在今天。我的脚步沉稳而缓慢，与我的语速保持同一频率。我在说话，向时光申诉。隐没的光泽、不公的待遇，还有一个黑影乘着月色潜进我疲惫的身影。它悄无声息地窃取我的珍藏，我苦心酿制了半世的米酒、磨了十年的长剑、种了三年的栀子，它的名字叫失望。

我努力地想抓住它，可它始终在我身后，我无法回头。我只能带着它一起上路。它是那么得不安分，时不时要显露自己日渐精进的技艺。它吹灭了我掌中的明灯，用黑暗挑衅我刚刚树立的信念；它带我来到狭窄的甬道，用绝境磨灭我执着的意志；它还与风雪结盟，打湿我的衣衫，冷进骨髓。尝尽百苦，历尽百难，寒天冻地，成就英勇无畏。

既然冷，那就冷得彻底，不要乍暖还寒。迷惑的假象经不起时光的推敲，动听的话语碎裂在北风的利刃。隆冬就要有隆冬的样子，顶着北风前行，让单薄与凛冽对峙，让渺小与浩瀚共鸣。默默承受，默默背负，不问阳光，不问来日。

偶尔，年轻的过往好心问候。搀一搀我熟悉的手，拢一拢我额前的白发。我羡慕她的青春年少，她怜惜我的跋涉前行。她将我的苦难一一收罗，放进母蚌，磨砺成珠，自现光芒。我的背脊渐渐挺直，我的呼吸趋于轻松。我们彼此深情凝望，又彼此握手告别。在梦里，她是我最期待的遇见。

时光无法倒流，梦可以继续。冰在酣睡，梦在游走，我和大寒有个约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