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

雨水是隐忍的女子。

她的心思捉摸不定，她的情绪高低起伏，时而晴空万里，时而寒流急涌。她紧跟着立春的脚步，看着立春傲娇的背影，暗自摇头。濛濛绿意是冬日挥手时的假象，单薄得不堪一击。像一部正剧还未架上放映机就急切上演的预告片。种子还在孕育，泥土还在疗伤，树枝雪裹的裂痕还未修复。

可她什么都不能说，她要咬住立春的秘密，抿紧红唇，默不作声。因为人们习惯了相信春的新意、春的华美、春的无处不在，把一年中最好的溢美词都赠与春。春是天之骄女，万木之根，万水之源。她只能静静聆听着人们对春的期盼、对春的喜爱、对春的歌颂，何况她也是春的一部分，她被动地跟在春的身后，隐藏表象背后的原因，原因背后的真相，填补春的空白。

她把想好的名字系进春风。柳叶儿长，樱花儿白，菜畦油油……她有一点犹豫，花开的时序，抽芽的声响，是不是该安排得错落有致？她排布着先后的位置，总是担心自己做得不够好，失了自然的公允。于是，她变得患得患失，举棋不定。她曾冒失地用一夜高温吹开一树樱花，急来的胜景让早起的人们叹为观止。她也曾用骤降的温度冰封了河流，让娇嫩的新芽夭折在大地的襁褓。这些有意无意的过失，令她内心充满矛盾。她努力回升气温，依然无法阻止倒春寒的来袭。

她开始怀疑自己的能力。冬天的顽固超出她的想象，跋扈的气息穿过时间的经停，弥散在潮湿的空气里。她决定造雨，运用节气赋予她的特权。“正月中，天一生水。”东风解冻，大地释放了激情，根须挣脱泥土的褶皱，欣欣然等待。那些被立春引以为傲冬天的阴影在她眼中一一回放，滚烫的眼泪如海水般满溢。撕去虚伪的掩饰，真相总是残酷，开裂的松枝、凋零的腊梅、贫瘠的土壤、干涸的河床，空空的旷野，可立春还在得意的歌唱，用借来的曲调编制自己的歌谣，歌颂看不见的新装。雨水无法阻止，立春占据了时间的优势，并且有着独断独行的专横.。偏偏人们还这么喜欢她，仿佛她是一切苦难的终结。

雨水终于忍不住了，借着夜色大声抽噎，晶莹的泪珠从眼眶中滚落，越落越快、越落越多，水花四溅，敲击万里。密密的雨帘网住天地、网住城市，人们再也看不到期待的景象，只剩下一个粉身碎骨的世界。雨水在黑暗中号令万物，请交出你们本来的面目，请拿出你们生长的姿态，请放下对立春的谄媚。重重的回响，掷地有声。生命的气节揭竿，草木蓬勃，花苞拆裂，生长尽情回归自由。

挣脱冬季最后的束缚，雨水完成了自己的使命。晨曦是她胜利的微笑，她的身影在霞光中渐渐隐去，这是最好的春日，这是最美的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