蛰,暗藏了雷;惊,醒了春叶。雨打枝头之后,等一朵初开的桃花。
朝露睁开朦胧的双眼,青黛蜿蜒江南的眉角。汲水的虬枝,褐衣青芽,一丛丛、一片片,连接着水乡,传递着春耕的讯息。
握着相机坐上水石桥的石阶,人在低处,景在前方,蔬菜扎染,桃林写意。早起的信风推动岸边的水车,“咕噜噜——”,声响回荡,水流潺潺,默契游走田间。垂岸的柳丝在我肩上轻轻飘荡,薄如翠玉,迷惑晨雾。
晨,很静。路灯在黑夜与白昼的交替中悄身隐退。欲滴未滴的水珠含住农舍的乌檐,没有开门的惊扰,颗颗莹润,悠然自得。真实的模样,像素面朝天的少女,朴素清新。不再刻意为“网红打卡”的盛名华服相迎,布衣淡衫,灵动的是眼神,自然的是呼吸。在蓄势而蛰的日出之初,我嗅到泥土的气息,急切的,蠢蠢欲动的应时而惊。
天真的粉红在空气里氤氲,从枝到叶,从叶到花,记忆走向童年的朝圣。那是明亮得不能再明亮的三月,一群穿着灯芯绒罩衫的娃娃,坐上水牛拉行的牛车,用无比崇拜的眼神看着赶车的幼儿园老师。这是个梳着麻花辫子的年轻女教师,穿着卡其色的两用衫,柳眉弯弯,下颌尖尖,坐在牛车的最前面,泰然扬起手中长长的细鞭。
“驾——驾——”抑扬顿挫的赶车声穿过层层花林、,随着簌簌的花瓣一起飘落。我坐在滑溜的车身上,一手紧紧扶住旁边原木的围栏,一手牢牢按住放着吃食的书包。我打心底里佩服坐在周围的小伙伴,他们仿佛和农村有着天生的贴合感,大剌剌坐在颠簸起伏的车身上,用兴奋的语言描述着飞扬的桃花,讨论着即将看到的奶牛场。
那时的我们都没有喝过牛奶。牛奶是城里人的专利,城是个遥远的地方,要坐一天的长途车才能到达。牛奶有着雪一样的颜色,是童话故事里的白雪公主,高贵、神秘、来自另外一个国度。我听着同学们的聊天,眼前浮现出不久前刚刚看过秀兰.邓波尔主演的影片《小海蒂》,欢快的踢踏舞,春意盎然的阿尔卑斯山,牛奶满杯的丰盛早餐。此刻的我也在看一部春天的影片,坐在一只名叫天地的电视机前。
我忽然发现赶车的老师比电影画报上的明星还好看。对,比那个叫“小花”的演员还好看。尤其是她挥手扬鞭的瞬间,活脱脱就是一位美丽的女骑士。行径在桃林里的春游多么像一次乡间探险,走从未走过的路,坐从未坐过的车,看从未看过的景。水牯牛从画册的池塘里走了出来,真实地出现在我面前,在一颠一颠的韵律中,它用自己庞大有力的身躯,拉着一车娃娃稳步向目的地进发。
阳光很暖,桃花很艳,灿若明霞。我们似懂非懂地听着老师的介绍:这边是县里最大的农场,眼前的桃林是农垦人拓荒造田的辛勤成果。桃林有多大?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在望不到边的花海里,我们的牛车已和飘落的花瓣融为一体。
只有桃林尽头的牛奶场大门依稀可见。坚固高耸的铁栅栏,守护着成群的奶牛。一只只黑白相间的奶牛,或蹲着、或站着,发出欢腾的哞叫,像无数件花棉袄在栏内跃动,令我们这群来自镇上的娃娃大开眼界。参观完毕,我们排队来到场部的办公室,挨个坐下。饲养员取出一个乳白色的大塑料桶,慷慨地给我们每人倒上一杯香滑的牛奶。多么幸福的时刻啊!喝着梦寐以求的牛奶,满足地舔着嘴角白花花的奶沫,我们都笑成为了童话里的主角。
艳丽的桃花年复一年永续开放,我在这里,它也在这里。合上时光的童话书,景在我手中,也在我心里。春风十里,就差一声雷,天地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