挣不脱包衣,种子还在匍匐。阳光心思浮动,撕咬着赶脚的风,在绿叶上磕出一排晶亮的牙印。不疼,有醺热的痒痒。就像夹袄里的羊羔绒,摩挲着肌肤。小院春景,晚樱压枝,只是蔷薇还没有开。
睡意倦花浓。依然顶上两条厚厚的被子,打着哈欠将四肢蜷进棉絮的保护。身下是柔软的天鹅绒毯子,恰好地贴着。被单太薄,触及身体会弹出井水的冰凉,覆上一层毛毯,足以抵抗顽固的寒意。今年的春天学会了对冬念念不忘,在一阵雪一阵雨里,情绪起伏不定。也许是这个冬天故事里的离别令她久久不能平静,也许是这个冬天故事里的残忍令她耿耿于怀,又或许是这个冬天性急得将春天提前描绘,春天乱了脚步,惊了心绪。她时而踏响城市沉闷的脚步,时而又踩着田间零落的小步。她选择最接近泥土的鞋底,像一支白云笔,轻轻地抬起,小心地放下。这个春天学会了留白,学会了点染,还有情非得已的泼墨。
一些记忆静静搁在斑驳之上,被时光煮染。遗憾、慌乱、忧伤一点点融化,褪去所有尖锐的外壳,只剩下温的眉,润的眼,和虔诚的心。岁月静好。整个人浸没在宽大蓬松的被子里,一室安暖。被套是一方天空的蓝色,上面印着几支羽毛的图案。澄净明朗的蓝使原本狭窄的屋子变得空旷起来,延伸到窗外,又与窗外的天空隔了层绿叶的窗帘。“沙沙”微响,这份蓝原本就属于窗外天空的一部分,最调皮的一部分。趁着午阳打瞌睡的时候,悄悄来到人间拭亮一个梦,让日日夜晚与它对话的人儿,真实地感知它的存在。
困意还在酝酿。脚底一波一波的寒凉似乎很不讨好。仲春已过,热水袋早就收拢打包束之高阁。泡了一个冬天的脚,每晚艾叶加红花,木桶深水夜夜心,成效丝毫未见。中医说这是气血两亏之象。没有女子能躲过岁月的伤,从青春俏丽到红颜白发。该来的终究会来,坦然接受是最好的疗愈方式,省心省力兼带省银两。将左脚踮上右脚,搓热起暖。为自己的懒惰找个理由,在被子遮掩的世界里任意自由。这一刻,我是被时光纵容的。
把被子一路往上拉,我在下面一路往里钻。就像小时候,春寒料峭的早晨父亲唤我起床,我硬把脖子处的被子捂得紧了又紧。直到他走上床前,我“忒”地一下钻进被窝,像颗种子一样钻进土里,嘴里不住咕哝着:“我不在里面,不在里面哦!”不折不扣的掩耳盗铃。赖床是年少的特权,被寒冷无限放大。同时放大的还有我对父亲的依恋。我闭着眼睛,期待着父亲温暖的手掌贴上我头顶的黑发。那双手掌传递着刚刚起锅米粥的香糯,它们在等我,父亲也在等我。这是我心仪的春天,在双重的温暖中迎接新一天的到来。
郁郁葱葱。种子开始翻身,蹬着大地的被子,向泥土快乐致敬。它不再为太阳的远行沮丧消沉,它渐渐明白一些温度的考验顶多是耐心的测试。舍一点时间,大方地把等待交付梦境。在合拢睫毛的午后,放下过去,放下未来,享受季节仁慈的抚爱。用心感受、用爱聆听,那些失去的、最初的、永恒的画面。它们竟然一直都在,一直都在生命栖息的驿站柔软安放。就差一场雨,一场浓烈的雨,来填补出场的姿势。
快了,快了!喜极而泣的重逢,谷雨之后,百谷浴水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