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浓烈的春雨之后,我看见了米蒿。
它们出现在马路旁,在蓄满雨水的柔软泥土中,像一床探出棉被的婴儿,簇簇拥拥,牵动风的睫眉。它们高低有序的排列,活泼地竞相摇曳,散发出新鲜馥郁的香气,青翠欲滴,成就春日生长的喜气。
如果不是为了寻找米蒿,我不会将车驶向这条平凡的乡间小路。窄窄的车道,高大的香樟在路旁透露陈旧的气息。在选择这个路口之前,我已错过了三条马路。每一次的错过,都是为了回避狭窄。狭窄的道路,陌生的走向,挑战着我生疏的车技,考验着我无助的耐心。
寻找米蒿并非我的提议,而是坐在副驾上的女友心心念念的期盼。入春之后,她不止一次向我推荐她家乡的特色小吃:蒿子粑粑。粑粑并不陌生,我不止在电视里见过,也在异乡的烟火蒸腾的小吃店里尝过。对于面食,我素来有着特别的喜爱。儿时住在老宅,暑假里唯一的娱乐,就是和小伙伴炸面饼。起一只铁锅,倒入春日自家炼制的菜油,将揉好的面团压扁,用竹筷夹起,贴着锅檐缓缓放下,看着洁白的面饼一点点沉入油中,变得玲珑剔透,发出“滋哩--滋哩”的清脆响声。几分钟后夹出油锅,摆在瓷盘中装成了满满一盘,晶亮喷香的面饼,抚慰味蕾的同时慰藉了匮乏的童年。
粑粑也是一种面食。在我国广西、贵州、安徽、江西和昆明等地广为流传。主要的食材是大米、油、面,制作的方法有烧、煮、炒、卤、蒸、炸。其中安徽宣城地区的粑粑配料最为多样、最具特色。一枚小小的粑粑,由面粉包着缸豆、腌菜、肉、鸡蛋、笋子等陷,用油锅慢慢炕热,醇香四溢,外酥里嫩,盛在碗里呈扁扁的饼状。蒿子粑粑无非是在和面的时候再加入了米蒿。
这味春天的野菜,因为对土壤有着特别的挑剔,少了荠菜、马兰的盛名。它不像其它的野菜随土而生,见地就长。它寻找着麦田的庇护,偶尔也会出现在乡间的马路边。它如小家碧玉般不愿热闹在人前,而是安居在静谧纯粹的天地。等待春风化雨,蕴蓄力量,在恰好的时光里破土而出,轰轰烈烈蔓延在田边,成就自己的王国。
女友满目欢喜地看着米蒿,盈盈的眼波将我打动。乡愁的牵绊,刻骨的喜爱,不会因长久的分别而寡淡疏离。她小心翼翼地俯下身,用食指和大拇指熟练地掐起米蒿,灵活的手势宛如采茶。她告诉我这个时节正是采摘第一批新茶的时候,以前在老家她是位采茶女,现在生疏了技艺,却常常在午夜梦回中重返山间的好风好水。
清香的汁液顺着断裂的茎蔓丝丝游出,空气中的草药味变得愈加浓郁。乡间的草本,十字花科的植物,不仅是绿意描摹,更懂得药用加身。养肝明目,清热解毒,煎水煮粥,每一项功效都可妥帖入喉。
难以抗拒的田间相遇啊,时光就此拉成直线。细细闻,点点摘。我在一旁,学着女友的手势,采一把米蒿,将植物的香气染满指尖。浅喜的片羽,仅仅是瞬间,却那么深刻。我陪她去的,不仅仅是陌生的田边,更是久别的家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