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第一场春雨隐没最后的雨滴,三月在慵懒中醒来。
她迎着晨光坐起身,换上一件淡绿的薄衫,对着天地开始梳妆。她听命于春天,拒绝冬天的携手,以温暖的笑容舒展柔和的五官。她在光洁的额头中间点上一颗桃红的吉祥痣,她看着天地间自己的倒影,细眼、俏鼻、薄唇,不惊艳、不热烈、不张扬,却对美有着独到的细腻耐心。
她用带着青草香的眉笔描眉,一笔一笔,工整精致,她要令每一束风、每一丝空气溢满春天的味道。才描了一半的眉,就在她笔下起了山色,街边的香樟、沿岸的垂柳水印般变得立体动人。绿意像刚出窑的青瓷,披着光鲜的油彩,均匀得让城市发亮。她抬起柔荑般的手掌,从蓝天白云开始涂抹阳光的胭脂,高耸的楼宇、鸣笛的汽轮、荡漾的江水,在她指尖粉饰一新,气度盎然。
她调和着色泽的浓厚,不让它们有一点点越矩。她坚守着春天的矜持,竭力掩藏与冬天博弈留下的窘态,清晨的寒霜,入夜的浓雾,冻干的泥土,蜷曲的枝丫。她不能让时间走得太快,操之过急有失她优美的仪态。她笃悠悠地坐着、笃悠悠地描摹、笃悠悠地装点,偶尔来一场微雨、一声惊雷、一树玉兰,恰到好处地戏谑气温的严肃,这些都是她许诺季节的小确幸。
她细细点数着日子,庆幸自己有一个月的时间可以挥霍。她要用智慧和力量为“人间最美四月天”地到来做好所有准备。她翻开藏在袖笼里的记事小本本,在上面郑重写下青草抽芽、种子翻身、花蕾含苞、燕子筑巢,她要为它们送上肥沃的泥土,适宜的温度,晶莹的雨露。有时她也会闹点小情绪,埋怨季节排布的不公,为什么偏偏轮到她是早春?她要独自面对严冬的余孽。这是一场场残酷无奈的角力,她必须承受人们对早晚温差的怼念,忽高忽低的温度令她心烦意乱。其实,她喜欢高照的午阳,碧空万里,道路晴朗。她喜欢看人们像蝴蝶般换上轻薄的春装,靓丽明快,行走街头。
她在人们呼唤春天的时候出现,这份殷切的期盼,不断削弱她对季节的忠诚。她为身上的薄纱抵不住偷袭的北风而感到懊恼,更为连绵的冰雨冲刷了额间的吉祥痣感到沮丧。每当她为火红的旭日欢呼时,冬日的暗影又会不知觉地潜伏进傍晚的雾霭。习惯了一次又一次对抗之后,她渐渐明白了自己存在的意义,酝酿黎明的力量,驱赶残冬的顽固。
她顿时为自己感到骄傲,生出孩子般的兴奋,穿上夜的行衣,快意奔跑。清脆的脚步声落向地面,催开沿街的樱花,点亮沿岸的流光,绽放漫山的铁骨红梅。绵密的花枝,瑰丽的花海,铮铮的铁骨,无法抗拒的嫣红,掂起吸引的目光,生生不息,燃红风雨的熔炉。春天的气节穿梭胜出,从城市到旷野,从旷野到群山,严寒注定落荒而逃。
就差那么一点点时间,黑暗即将与黎明交替,温暖终将战胜严寒。三月,乍暖还寒;三月,生而不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