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子飘香处

馥郁的香气从鼻尖直抵心灵，将浓浓的夜色渐渐推散。沿岸的灯亮起来，一盏连着一盏，在微风中烛火般荡漾。

借着温暖的光芒我看到眼前黑沉沉的树影。层层叠叠，由高到低，将身后的宾馆裙楼遮挡得严严实实。仿佛是一幅油画出展前蒙上的黑布，低调暗哑，让人忍不住窥探它背后的珍藏。仅仅是几步之遥，我的脚却牢牢钉在地上，不能动弹。

钉住我的是香气，柔软无形，无法抗拒。它们迎面扑来，瞬间封住我的四肢百骸。来小区后的河岸公园散步不是第一次，可偏偏是今天撞见了香气。

有一点熟悉，又有一点陌生。熟悉的是曾在年少秋游的公园里邂逅过它们，叶子比花醒目，像上了釉一般，在阳光中晶亮。那不是普通的绿，而是染了第一场秋霜的绿，绿得深邃，绿得沉着，绿得印进湖的眼睛里，显出泰山崩于前而不惊的神采。花却是热闹的，细细的、小小的、饱满的，一朵挨着一朵，欢乐地簇拥在一起，顶着绿叶的大伞，谈天说笑间香气四溢。

它们喜欢出现在水边，性好湿润，似乎临了水就添了仙气，好将原本俗气的名字换个叫法，木樨。不管哪种叫法，我记住的是它们的香，一年四季中最具侵略性的香，昭告着一个季节的到来。簌簌的秋风中，澎湃的金色花雨令我忍不住伸手触摸它们的枝丫，痴迷在阵阵的花香中，遗忘夏天。更喜重阳到来的时候，它们一个个被巧手的人儿采下，洗净晾干，嵌入洁白的米糕，成为装点的食材。在烈火蒸腾的滚滚雾气中，金灿灿地照映“长、寿、安、康”字样，寓意平安吉祥。

而此刻的它们让我觉得陌生。我看不见护荫它们的绿叶，浓稠的暗影里，它们的树姿端正优雅，树冠有着“团团”状，仿佛是被画者不小心滴在宣纸上的一滴浓墨，轻轻地向四周柔化开。黑峻峻的枝丫上，我找不到它们的身影，可又感觉它们无所不在。

它们似乎在和我玩着迷藏，调皮得像天上的星星一样躲入卷涌的云层。我不由想起宋代诗人谢懋写给桂花的诗“绿云剪叶，低护黄金屑”。谢懋定是见过白日的桂花，而没有见过夜色中的它们。黄金屑还未落下，绿叶被夜色占领，只闻其香不见其花。

悉悉索索的脚步声渐次响起，整齐的、零落的，我被一位位沿岸散步的居民超越。他们大多和我一样穿着宽松的外套，看上去惬意随性；也有穿着紧身的运动装，从我身旁咻然跑过。将入夜的闲适交给喜爱的运动，在洁净的石道上沿着旖旎的灯光一路向前，打破时间的禁制，不负临岸的好风光。绵延的倒影在水中摇曳，花树繁盛，一城炫亮，星河闪耀，流光溢彩。

“好香——”不同的感叹声伴随着脚步声几乎同时到达，同样的赞叹不已，同样的寻香无踪。年轻的妈妈牵着可爱的女儿，中年的儿子搀着年迈的母亲，笑语盈盈，没有犹豫，没有遗憾，走进一岸的花香，其乐融融。

我看着他们远去的身影，终于挪动了脚步，向前亦是退后，都是桂子飘香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