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不同风,八里不同俗。”是说风俗,风俗到了乡下更讲究,特别是这过年。
过了腊八就是年,但是在我们乡下,真正的过年要从小年那一天开始。腊月二十四小年,与外地又是不同,外地多是腊月二十三为小年。
小年这一天,送灶王爷上天,称为谢灶神又称辞灶、谢灶、祭灶节、灶王节、祭灶、送灶等。但是我们那里好像没有这一说,更多是在这一天开始大扫除,将家里里里外外清扫干净,准备辞旧迎新。旧时乡下屋子多是土房子,黑瓦。砌好地基之后,用一种木夹板,填上泥土,一层层夯实到屋顶,然后木头大梁,顶上椽子,盖上黑瓦。这样的房子需要用泥土做底糊墙,然后刷上白灰。
白灰时间一长就变得陈旧灰暗,特别是屋子里间隔不好,厨房的烟火窜的满屋子都是,需要每年重新刷上一层。一般小年这一天都会买上石灰,和匀,用刷子从上到下从里到外把墙刷上一遍,刚刷上,一股刺鼻的石灰味,等到墙干了,整个屋子洁白一新。
然后就断断续续的忙开了,准备年货,多是自己家里动手。
比如肉类咸货是在冬月就宰杀好的猪、鱼、鸡、鸭,无论是哪种肉都可以做成腊肉,用盐淹好了,用太阳晒,用风吹。到腊月小年之后,可以开吃。一般切上一盘在饭锅头上蒸熟,揭开锅盖的时候,香气浓郁扑鼻。咸货之中,鸡、鱼次之,腊肉讲究肥瘦搭配,那薄薄的一层如纸,晶莹剔透,惹人食欲,最被推崇的是咸鸭,味道醇正浓郁,喜欢的人喜欢得不得了,记得小时候有个老师每每在我家蹭完饭后,都是舍不得抹嘴的样子,回味无穷,然后感叹一句:此是人间美味,如能常吃,死也足矣!
那种况味颇有苏东坡在岭南吃荔枝的感觉。
二十五熬糖。用当地产的红薯,那种白皮红心的红薯,吃上去没有红皮白心的红薯味道甜,但是糖量高。清早起来,将几百斤红薯清洗干净了,下锅煮熟,然后捣烂去渣,用中火慢慢的熬制,直到浓稠冒出牛眼泡。一锅红薯糖熬成,然后留一部分,取一部分搭配炒米、芝麻做出芝麻糖,米泡糖。
小时候没有零食,这芝麻糖,米泡糖是最好的美味,也是正月接待亲友的必要点心、糖果。那剩下来的半锅红薯糖放在碗柜,常常趁大人不注意,用筷子插进去狠狠的卷了一团,放在嘴里,那滋味现在想来还甜丝丝的。红薯糖粘性大,偷食的时候难度不小,但是有个好处,稍微过一段时间,被筷子挖出来的坑就自动填平,大人很难发现,但是偷食的次数多了,也会被发现痕迹。到今天,都没有因为偷食红薯糖被父母责骂,可能是彼此心照不宣,相互宽容吧。
红薯我们当地叫山芋,也有地方叫马铃薯,但是与我理解的在菜市场买的做菜的马铃薯截然不一样的,与有的地方叫的地瓜也不是同一个种类。
红薯除了熬糖,还可以制粉。制粉的工艺稍微复杂,都是请师傅来家做,有专门的工具。
二十六做豆腐,做豆腐讲究不少,泡豆子、磨豆子,过滤、蒸煮,层层手续,到最后点浆。大人常常告诫的一句话是做豆腐时候小孩不准乱说话,否则豆腐不成豆腐。
二十七蒸圆子。取了糯米洗净蒸熟,然后揉搓成汤团形状,用自家产的菜籽油或是山茶油炸成金黄,成为正月里的一道菜。炸圆子同时,也炸红薯条、炸豆腐等等。有的做菜,有的成为年节点心。
二十八制年糕。也是糯米粳米各半,磨匀了,上锅蒸煮,然后造型并再次蒸煮。不讲究的直接做成长条状,像我家那时候,用一种祖传下来专门的木头磨具,将滚烫的米粉放进去,出来就是一个带福字寿字等等圆形年糕。
年糕有讲究的是存放,做好凉好之后入水,必须是冬天的水,到立春那一天,不吃完就容易坏。乡下把年糕一般当做早饭的必备品,或者单独切成条,放上青菜,或者放在挂面里,挂面是冬月就做好的。
如果遇到二十九这一天是除夕,一般这一天就不干什么事了,早晨起来早早的贴了对联,也有的人家拖到下午才贴。下午贴对联的都是心里有底气的人家,为什么呢。早年乡下欠债的多,一般到了年底,上门要债的多,所以乡下又有一句话:过年如过关,怕人要债。但是乡下也有风俗,就是你再要债也不能在过年时候去要,人家对联贴了就算是过年了,所以欠人钱的人家在过年之前出门躲债,过年这一天回家早早贴了对联,来要债的好不容易不吃闭门羹时看到对联贴上也是毫无脾气了,就等下一年过年前再来要吧。
所以过年这一天,基本上整个村庄都是喜气融融,大红的对联与白色的墙壁交相呼应,看上去就喜庆,加上大人小孩尽量穿一套新衣服,见面也都是放下往日鸡毛蒜皮大的恩怨,相互问一声好。
吃年夜饭的讲究是桌上的菜尽量的多,满满的一桌才好,大鱼大肉,如果实在穷的,凑也要凑一桌菜,别的菜不说,鱼是必须有一条的,寓意年年有余。但是这一条鱼不能动,一直要留到正月十五之后,否则破坏了年年有余的寓意。小时候,常常眼巴巴的馋着这条鱼端上端下,热了无数遍。但是再馋,也不敢偷食这条鱼,不像偷食红薯糖那样理直气壮。客人一般也都懂事,来做客时候,主人虽然招呼吃鱼吃鱼,但是基本上都不动筷,如果谁家客人正月十五之前动了这条鱼,哪怕只是一小口鱼汤,也会被人背后戳脊梁骨,数说不懂事,这一规矩,大人小孩,男人女人都一样,无人能有特殊。
除夕晚上过了十二点,鞭炮声就响起,那种连续的,此起彼伏的响个不停。谁家鞭炮放的多代表谁家日子红火。后来小孩犯愁了,听到谁家鞭炮响就去捡没响的鞭炮,但是满满一地的鞭炮纸屑很难捡到几个就嘀咕:这谁啊,咋这么不讲究,一个鞭炮没捡到,真穷,小气。被主人听到了,一肚子气。因为过年要说吉祥话,要说多好,不能说少。所以有的人家第二年放完鞭炮再在地上扔一点零散鞭炮,让一帮熊孩子捡,希望他们在正月初一凌晨时候捡到鞭炮心满意足后说点吉祥话。
正月初一乡下拜门年,最早时候以村庄为单位,一大帮人一家一家串,不拿礼物,手中顶多抱一个茶杯。这一天不谈旧恨,哪怕你前天刚吵架,今天你也得去。主人也是笑脸相迎,端茶倒水敬烟吃茶点,一般水是不喝的,茶点也不吃,但是主人敬的烟你必须拿了,所以拜完一圈门年,手中的香烟夹的像刺猬一般,手上拿不下,就放在耳朵上夹了,又像是耳朵上多了两道天线一样。如今,拜门年的范围扩大,一条冲数个村庄都要走一遍。我去年回家的时候拜了一圈,用了整整大半天,好多人都彼此叫不上名字。
正月初二开始拜年,县城那边,正月初二是到家里最尊贵的亲友家去,我们乡下的风俗却是去头一年家里有人去世的亲友家,叫做“拜欣慰”。初三从母舅开始,然后是丈人等等,以此类推,以出身、辈分排序,一般要拜到正月十五之后,如今据说倒是好了,有的亲友走了走了就走疏远了,需要拜年的就不用那么多。
乡下过年,有风俗,也如光阴流水,往往重复如周而复始,也有如流水东去,再来追忆,却已经是时光片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