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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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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8/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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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草木

草西这一趟远行,先从南洋开始,然后横跨欧亚,最后到巴西,坐了直飞北京的航班,在圣保罗机场的时候给我视频:准备好茶水,本小姐要喝家乡的茶。

说这话时候,风吹拂她额头的秀发,面色皎洁,南洋及欧美的风尘并没在她脸上落下印痕,眼神还是干净清澈,几颗树木衬托她的身形,树木高大,身形玲珑,一袭红衣显得风姿绰约,还有一点风情万种。

和草西认识,已经有数十年,那时候在家乡庐州,我来自皖西,她来自皖南,争论庐州历史和变革的时候,往往无疾而终,更多争论以她的得意为止。因为地处皖中的合肥,虽然不错,但是在改名合肥之后确实少了徽州的韵味。要说素有“东南邹鲁”之誉的徽州,当然是草西的故乡,皖南更为确切。但是朋友之间的交往,地域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相互之间面目清新,言语不憎。

算一算她到机场的时间,赶紧去找有徽州茶的茶馆。记忆之中,家和单位附近都有几家专门经营茶叶的茶馆,里面应该也有徽州的名茶,六安瓜片和祁门红茶历史悠久点,但是如今卖得少,往往在茶馆招牌上悬挂的是黄山毛峰、太平猴魁等等新贵。在附近转了一圈,原先经营的茶馆多闭门了。问人,人家不屑:都什么年代了,还经营茶馆,你要真想喝茶,在家里置一茶具,可以装装斯文,或者去前门老舍茶馆,追忆一下历史。

都不太确切,想起西山八大处从灵光寺去三山庵转角的地方有一处茶楼,隐约还记得有六安瓜片,于是开车过去,不是周末也不是正经拜佛的日子,所以人少,停车进去,果然茶楼还在,六安瓜片也在。

坐定,周边是寺院,寺院后山树木葱郁,多是松柏,老干虬枝,有的树根扎在悬崖里,如倔强的苍龙。脚下是一道清浅的峡谷,峡谷对面树木更多,松柏之间夹杂黄栌和枫林,这个季节,黄栌和枫林树叶变黄,浮着一层蜡质的光亮。

算算草西一个小时后落机,然后由司机送她过来,约有两个多小时。她这一趟远行,说是游学,其实就是散心。当年放弃徽州的稳定生活和事业,一起从徽州出来,做了北漂,都有点悲壮的样子,不过好在是两人,相互劝慰,我们比父辈幸运多了,不像他们:前世不修,生在徽州;十三四岁,往外一丢。至少我们现在已经二十三四岁,而且从合肥到北京,不需要再做一个长途跋涉的徽骆驼。只要坐上火车一夜之间就到了北京,无非是铁轨的那头变成故乡而已。这些劝慰都比较肤浅,藏在内心的倔强并不需要劝慰,如此:都厌烦了那种相对的安稳,以及安稳之后的平庸和可以预见的死亡之前漫长的一日复一日的无望。

“贾而好儒”,当时,我和她站在北京站广场以此互勉,那是冬天,北方凌冽的寒风让我们这习惯南方烟雨的人措手不及,一个下马威让我和她在北京最初的几年走的小心翼翼,她开餐馆,我开公司,一个在东,一个在西。距离没有拉远彼此的感情,可是也是因为距离,让彼此难以抱团取暖。而且因为行业的不同,在北京,我和她算是单打独斗。

我和她在不同的行业一路走来,如在夹缝里求生,本份,守规矩,只求安稳的发展。但是有一天,突然觉得成了一条河中的鱼,被洪水冲刷,被泥沙裹挟。不想被污染,却是被流言污染了;不想被合污,却是被对手合污了。

草西这次出去,就是实在受不了突然而至的流言恶语,其中有曾经的伙伴,也有同行的对手,涉及碰瓷,和无法说清的污言秽语。究其缘由,是经过十多年努力,草西的餐馆成为那条街甚至是那片商业区的行业翘楚。树大招风,即使这一棵树从幼苗期就根正苗红,踏踏实实生长。但是没有人相信她的根正苗红,这棵树面对的已经不再是单纯的阳光和雨露,而是眼红之后的各种恶俗手段。

除了山前山后的树木,茶馆里面还布置了不少花木,有竹影婆娑的凤尾竹置于白墙栏杆处,风吹过,枝叶摇动。有三两盆作为点缀室内空间的绿萝,藤蔓纤长,恣意生长。有那或是簇拥或是零落的多肉,如铭月和春萌,肉嘟嘟的,甚是可爱。墙角地方,座位之间,还有修饰精致的巴西木。这个地方喝茶,确实安静,偶有游人私语,偶有梵语低唱。

一杯六安瓜片,泡了三遍之后,茶叶已经软踏踏的窝在杯底,茶味已淡。

草西到的时候,天色已晚,山林中有一些灯笼,已经点亮,铁马在寺院的滴水檐前被风惊扰,发出断落的声响,灯火摇曳,空山安静。

“怎么找了这么一个地方?”草西脱下大衣,问道。

“不好吗?还有什么地方比这里安静?”让服务员端过来一杯茶,玻璃杯盛装的六安瓜片,绿色在茶杯沉浮,杯口袅袅香气。

佛地清净,刚好洗去远行人一身的疲惫。草西坐落,等茶稍凉,喝了一口,回味,神情终于放松。“还是这家乡茶好。虽然不是皖南茶,但是到了北京,才知道你我同乡,算是前生修来的福;然后互为知己,算是今生拾来的缘。”

我说:喝茶。人非草木孰能无情,看你遭受的种种,一边心生悲切,又想起自己,难免同悲同悯。

如这佛看众生?草西问。或者如我们看草木,觉得草木无情,而草木看我们,却是被情欲所羁绊,终生不得欢乐?

草木或是一岁一枯荣,争了个与星月相伴;或是三千年古树,看尽红尘沧桑,桑田变沧海。而人一生,从初始到衰老,虽是为情困,为欲欢喜和悲伤,但是这过程是自己的,如眼前一杯茶,冷暖自知,又如三千弱水,能取一瓢饮,知足常乐,谁争来争去,还能一人将三千弱水饮尽?

打禅机?草西笑问。然后转头见座位后的巴西木问:这是巴西木?

我说,就是啊。

草西哦了一声,拿过手机,指着画面中的那棵大树问我:你可知道这是什么树?

那棵树很粗壮,足有三层楼高,宽大的树叶披洒而下,绿意写满树梢,草西站在大树面前,显得玲珑和风姿绰约。

“这不就是你在圣保罗机场前和我视频时候的几棵树吗?我还真不认识,挺异域的。”我老老实实回答,对于人间草木,我所知的是常见的花草,如兰花、翠竹,还有松柏和枫叶,以及四季的庄稼,如稻谷、麦子。

巴西木,你没想到吧,在我们印象中,巴西木就是这种盆子栽得,纤细,经过修饰后的精致,但是在巴西,真正的巴西木,长在土地里的巴西木却是参天大树一般的存在。还有这几棵凤尾竹,高不过三五米,作为室内的装饰,已经是大型花草了,可是我在南洋看到那里的凤尾竹棵棵高大,竹影婆娑,能够为人遮风挡雨的,坐在竹影里,身心俱静,才叫自然。

“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你我今天一切,都是因为你我本来应该在徽州守住那时的安稳,却是非要背井离乡来到这异地,所以有种种的无妄之灾?”我问。如是,这人世间人也就如这人世间的草木了,为橘为枳不能以自己之学识、文化改变,只能以生长的环境决定了从生到死的品质。

草西却是放下手中的茶杯,眼睛看向峡谷的对面。

也不尽然吧。我们人固非草木,但是人与草木,都是因了自然,何为自然?神即道,道法自然,如来。

近处寺院,刚有晚课,应该是金刚经:“无所从来,亦无所去,故名如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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