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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显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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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3/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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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同的山

亲情就是血浓于水,而某些羁绊,早已注定会维系一生。

——题记


很多朋友,曾经一度误以为,我是单亲家庭。

从我记事起,关于父亲的记忆便少于母亲,而我嘴里的故事,也大多关乎母亲。这个误会也就因此在很多朋友的印象里根深蒂固。

可能一切,都是应了那句老话,“总以为人生有很多来日方长,但孰不知人生是减法”。父亲似乎总以为,关于我的很多事情可以有来日方长,但他始终没有明白过,仅仅因为在我成长的路上缺失了几年的陪伴,他便从我的故事里逐渐淡了戏份,逐渐从主角沦为了配角。

记忆中的父亲,向来不苟言笑,黝黑的脸根本藏不住他固有的那种严肃。

我始终认为,父亲欠我点什么,同时也欠母亲点什么,甚至也欠奶奶点什么。奶奶生前是个老烟鬼,可记忆中的父亲却很少给奶奶买烟,尽管我们一直不富裕,他却一直始终都在给自己买烟。我的母亲身体不太好,却要一直在照顾我、照顾整个家,而记忆中的父亲,却因为工作很少回家,即使屈指可数的那几次回家,在记忆里也都是“不解风情”的和我们闹矛盾;即使后来回家工作,他也很少帮母亲分担家务,也很少陪我成长。

童年时期的父亲,对我来说是陌生的。“为什么我没有别人那样的好爸爸?”这可能是他外出打工那几年里,我经常困惑的问题。同学阿三,他爸爸总会带着他玩,每天都会准时到家,而阿三的兜里永远不缺零食、小玩具和零花钱;同学小伟,他爸爸是个老师,每天都会教他很多课堂上没有的知识,甚至会教他完成让人掉头发的各种作业;同学阿昆,他爸爸是个警察,每天都会帅气地出现在校门口来接他放学回家。

而我,似乎从来不曾拥有过什么。记得最清楚的事情,是七岁那年的清明。那时候,他从外地赶回来,带我和母亲一起去给爷爷扫墓。我学着其他孩子那样撒娇,哀求父亲给我买一个心仪很久的玩具。作为奖励的交换条件,父亲告诉我,如果我能从公墓和他一起走回家,他就给我买。于是,七岁的我,和父亲徒步走了十几公里的路回到家里。

可最终,父亲还是食言了。

很多年以来,这件事情似乎成了一个在我心里永远解不开的结,不仅童年的时候解不开,就算是后来的成长道路上,这个心结也依旧没能解开过。它似乎成为了一支生锈了的销子,死死地别在了我的心门上,于是,那些在里面关于父亲的事情再也出不去,外面的事情再也进不来。

那是父亲第一次“骗我”,虽然只是一个玩具,却从此让我失去了对父亲的一切美好期待,也失去了对父爱最后的幻想。这也就使我的整个童年始终有了一份欠缺:我的父亲是不会给孩子买东西的。而更深的欠缺感是,我的父亲不会像其他父亲那样宠溺自己独生的儿子,更不会陪我学习,也不会陪我成长,就算我在外面受了欺负,他也不会像奥特曼一样去惩罚那些坏人。后来,我越发觉得我的成长与父亲无关,因为每天的饭都是母亲做的,学习上很多不会的东西,也都是母亲自学以后教我的,而他即使有时间出现在我的世界里,也只会是抽烟、看电视或者和朋友们打牌。

然而,我青春期时期的父亲,对我来说却是高大的。我清楚地记得,有天放学较晚,回家的路上遇到了几个小混混,于是我被他们围住要钱。回家以后,父亲看到神情慌张的我,不苟言笑的脸上多了一丝担忧,我支支吾吾地说刚刚有人找我要钱,因为身上没有,所以让我回家拿。可能那是父亲第一次用开玩笑的语气说话,他说人在哪,他去给。最后,父亲带着我,找到了那几个等在相约地点的小混混,父亲用了三招就轻松的制服了他们的小头目。那是我人生第一次敬佩和感恩父亲,那天回家的路上,看着父亲的背影,我第一次感受到了传说中的“父爱如山”。

父亲比我大了整整三十七个年头,他是典型的五零后,是那个时代众多工人的一个缩影。我的爷爷是一位参加过抗日的新四军团长,听父亲说,他小时候的生活条件比起同龄人,是较为优越的。父亲和他同时期的玩伴们,思想上都比较简单质朴,他们之间并没有太多的利益往来,有的只是好兄弟之间的那种江湖义气。但是,在父亲人生的前四十年里,却经历了太多的大起大落和天不遂人愿。父亲原本优越的生活因为那个特殊的年代变得普通与衰落。后来的父亲没有能如愿当上兵,就连接替爷爷工作的机会也让给了我的叔叔。去了国营石棉厂工作的父亲,却因此烙下了鼻炎和肺不太好的病根。父亲在结婚以后,却又赶上了“下岗”的热潮,最终只能去往离家很远的地方谋生。

在我高中的时候,父亲已经五十多岁。时代更迭得太快,不怎么接触新事物的父亲,逐渐有了老人们都会有的那种“固执”。父亲开始对我的世界不理解,但又想强势地管理起我的生活来。最终,我离家千里求学,故家和父母之于我,只有寒暑,而再无春秋。这十年里,父亲对我来说是高傲的,而自诩见过外面更为宽广世界的我,在老父亲面前也有了莫名的骄傲。因此,我和父亲谁也不服谁,但谁也不会说服谁,我曾经一直觉得,可能这一辈子也不会等到和父亲关系好起来的那一天。

直到某天,母亲告诉我说,你爸住院了。

我清楚的记得那天,医生告诉我们,他的肺里有个空洞,可能是肺结核,我瞬间就慌了神,有种想要回家探望的急切感。我也清楚地记得那天,我是第一次不自主地在心里原谅起年迈的父亲,原谅那些他对我所谓的欠缺,也原谅他这十年以来的所有高傲,也收敛起这些年来我浑身面对向父亲的刺。我甚至开始第一次害怕,害怕在减法的人生里,可能就这样失去了那么多与父亲之间的来日方长。

所谓亲情,其实早就是血浓于水,而某些羁绊,早已注定会维系一生。

当然,在我近二十五年的记忆里,那次父亲生病,我高傲的父亲第一次低下身段,第一次细心地听儿子的意见与嘱咐。那次,也是我第一次对父亲开始真的有了自主的关心和担忧。

后来的某天,我听到了父亲和母亲的谈话,他说他知道对我不好,但他并不后悔,能看到我一直读书,一直没有误入歧途,是他最欣慰的事情。

即将而立之年的我,终于理解了父亲,那份我一直期待的爱,始终没有缺失,只是我一直懂过。原来,他不多的言语里,全是期望,他也会因为我能够继续深造而偷偷开心。父亲不让奶奶抽烟,只是因为想让奶奶健康一些,能够把烟戒掉。父亲一直抽烟,只是因为生活压力太大,而抽烟只是他唯一的排解方式。父亲每次回家的打牌,只是为了见一见很多年没再见过的老哥哥们,再去叙一叙属于他们那个时代的回忆。父亲不给我买东西,只是为了培养我的勤俭节约,只是不希望我过于依赖父母,只是希望我能够早日学会独立、学会艰苦奋斗、学会自力更生。而原本就很喜欢机车、小提琴和文学的父亲,为了我们的生活,放弃了这些他婚前坚持很久的兴趣爱好。

父亲用一个五零后的简单思维,做了一件很多男人都可能会做的事情,用他们自己认为对的方式来诠释自己对孩子的爱以及对一个家的责任。尽管这份爱并没有多细腻,也不会面面俱到,更不会让他们的孩子,真的有一座可以依靠的大山。

可当我终于理解了父亲,懂得了这份深远而又持久的父爱,猛然间发现,我早已经被父亲培养成了一座尚可依靠的大山。


[完]

2021年6月14日 端午节

于·江苏南京·东南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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