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戴显龙
离世是死亡的开始。我们游走于世间,难免会与深情羁绊,留下贪嗔痴念。面对死亡,鲜有人能够真的做到无所畏惧。我们终究会带着些许的满足与不甘,慢慢合上眼。
然而,不同地域对这一畏惧,却有着差异。例如在尼罗河流域,古埃及人崇尚重生与复活,他们甚至会将现世的全部精力集中在木乃伊的制作与保存中,却对现世生活表现出极度的漠不关心。但在黄河流域的华夏文明,我们习惯以“归”来就地化解掉对于死亡的恐惧,列子曰,“古者谓死人为归人”、《韩诗外传》曰,“人死曰鬼,鬼者归也,精气归于天,肉归于地”、《礼运》曰,“魂气归于天,形魄归于地”。
因此,生与死,不过是生时顺化天地四季,死去亘古安宁、归有所属,我们也就常常希望微笑能够存于世间,归于哀思者的心灵。
(一)葬礼
我曾经不止一次想象过自己的离世,出于传统文化,葬礼可能会在所难免。然而,在上古时期,对于离世的死者,先人们只会在其下方垫上草席,上面敷衍一些野草就了之了——这便是“葬”字的象形诠释。孔子基于“孝悌”重申了葬事的礼仪意义,因此这样的礼仪,也就让离世的故人们,有了一种归属。
在当下,我的葬礼应该不会像“葬”的象形诠释那般潦草敷衍。那些爱我与恨我的人们会出现在那里,而我终究化成了一盒灰,被深埋在地下,而我的名字会被刻在一块石头上。
当然,我的一生和我的音容笑貌,终究归于那些爱我的人们的心里,他们会在每年固定的几个时间,前来诉说着对我的思念。
时间不留情地继续流逝着,我的坟堆被雨打风吹,逐渐一片荒芜,而装灰的盒子,也仅仅剩下几片残骸。而爱我至深的人们,也逐渐被时间无情的推入坟墓。
终究,“我”之于这个世界,彻底变成了虚无,我的归属,也随着时间,被淡忘于这个世界。正如易中天所说,“我们奋斗一生,带不走一草一木,我们执着一生,带不走一分虚荣爱慕”。就算葬礼让现世中爱我的人们有了一些安慰与寄托,而那个刻在石头上的名字,终究会失去颜色与轮廓。
葬礼的最后,在我有所归属以后,留下持久而寂静的哀伤,“我”终究湮灭消散。
(二)延续
倘若这个尘世从未有过我,我便不会留下至深的羁绊,亦不会有人会为我落泪。与其葬礼之后,留下持久的哀思,再湮灭于时间,我宁可一切都不曾发生。
因此,我的离世,一定不能有葬礼;我更不想基于“孝悌”来绑架那些爱我至深的人们。我并不认为沧海一粟的我会给人类文明的传承与延续提供什么创世级别的贡献。所以我的离世,并不会有王侯将相那般流芳百世,最多在无数个起风的日子里,被逐渐遗忘。
忘记是谁说过的,生命的意义在于传承与延续。倘若我的离世,不再归于那些爱我至深的人们,而是如同繁衍的意义一般,能够归于传承与延续,便是最能让我离开得心安与如愿。因此,我期待我能够以另一种方式,在我离世之后归于新的生命,并得到延续。
终有一天,会有一个协调员来和我至亲至近的人来商讨我的去向。而那个人,也会继承我临终时候的意愿,在确认书上签署“同意”。
于是,在我离世不远的时间里,有些人会因为我而重获光明,看一看他们从未看见过的蓝天白云,看一看从未见过的那个爱着他们和他们一直爱着的人,并记住他们的样子,并且记住这个世间的一切美好。而我的眼睛,也因为他们,而继续注视着这个曾经来过的世界。
于是,在我离世不久的时间里,会有一个人的身体成为我生命延续下去的土壤,我那颗停止了的心,会在他的身体里继续跳动。
于是,在我离世不久的时间里,会有更多的人因我而享受到向死而生的喜悦以及绝处逢生后的光明与希望,而他们的家庭,也会因为有了希望、有了新的故事与羁绊。
在这一切希望都得到最大化利用以后,我会收到来自于医生们最诚挚的敬意。我的一切,终究归于新的鲜活生命中,静静在这些受体的身体里,继续活下去。而我的名字,也将和其他的捐献者一起,被刻在那一块纪念碑上。
终究,那些爱我至深的人们,会始终觉得,我依旧活在世界的某个角落。
[完]
2022年3月4日
于·江苏南京 ·东南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