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地铁站时,夜空已清朗无云。只有一半的月亮,正卖力地温暖人间。我习惯在有月的夜驻足长思,心中便会有了一方净土,喧嚣在此刻荡然无存。
小时候,月亮之于我,是发挥想象力的媒介。晚饭后,爸妈总会在院中金银花的花藤下讲故事,而我总会望着月亮,构思出故事情节。有的故事讲了很多遍也始终没有结局,而有的故事一遍便不再有待续。故事多到数不清,有海的女儿那起舞就会流血的双足,有老人乘风破浪运回来的巨大马哈鱼的鱼骨,有傅青主泰然莫问的剑气,还有庄周梦蝶时的迷惑;以及安庆解放时,那颗挂上谯楼的红色五角星……
记忆深刻的,便是爷爷借着月光和鬼子打遭遇战的故事。战斗何其惨烈,幼时的我无法想象,只知爷爷那时刚参加新四军不久,面对强敌时毫不惧怕;也知道这盛世月光背后,有着数不清的革命英雄佳话……
七年前,我有幸于南京阅江楼相识一位前辈,他用“戴月披星”来勉励我,其实这是我从三年级就开始的主旋律。我天生愚笨,学东西总要比其他人要辛苦。10岁起,十点以前睡觉已是奢望;上了初中,更是后半夜居多。为人父母,终究是望子成龙的,我的爸妈也不例外,但我偏偏是个不自觉的孩子。
我不记得有多少个夜晚,妈妈忍着睡意坐在我的桌旁,边织着毛衣边陪伴我在学海作舟。她从不溺爱,只会严厉地引导我自己去完成那些习题,因此,妈妈成了我少时学习路上的灯塔与织梦者。
妈妈在我读大学前,付出了无法量化的爱与责任。她为了生我而骨质疏松,矮了10cm;她会偷偷自学我所有的课程以备不时之需,甚至会不辞辛苦地抄下一整本的孤本学习资料供我使用……而每次我考试小有成就的时候,她都不动声色,转而窃喜,再揉着她那经常会疼的腰。
后来每当看到月亮,我便会想起那些披星戴月的夜晚,也会感恩那份无法回报的母爱。我曾在《母爱的长度》中,用10cm量化了这份爱的长度。如果母爱有重量,那它的重量就一定是21克,因为那是灵魂的重量。
成年以后,月亮成了一抹乡愁。
几乎所有的元夕夜,我都在北上求学的列车里,临窗而坐。没有汤圆,也没有团圆,只有那盏万古长存于夜空的天灯,随我而动。后来的日子,不再记得有多少个夜晚,看着月亮,思念起远方的故乡和千里之外的爹娘。
每次月圆,爹娘的心里,肯定有着“意恐迟迟归”的期盼;每次离巢,他们都会有着“临行密密缝”的担忧。远行的我在看月亮时,心中难免泛起一丝持久的闲愁。“古人不见今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月亮一次又一次的看着我离开,看着我归来,再看着我成长。
某次回家,站在盛开的金银花下,我发现爸妈头发已经花白,那一刻,岁月无声得让人害怕。时光翩然轻擦,后来的日子,院子里的故事会重新开启,只是爸妈成了听众,而我成了说故事的;而故事会的方式,也多了一种线上模式。
可能人生终究需要在众多不可兼得的事物间取舍,追梦便会远行,远行必会聚少离多;但取舍之间,却无意间为人生故事能够精彩埋下伏笔。终究,月光不仅洒向的是整个世间,它更多的是洒入了每个人的心里,有了羁绊、相思和梦想,有了回家的方向以及重逢时的希望。
夜渐深,月亮如往日般依旧,月光正好照在手边这首刚刚填完的旧体词:
幼时望月花藤下,听尽英雄话。少时戴月阅星辰,初涉红尘、筑梦善心存。
今时望月思亲故,遥看归家路。志存天地莫心伤,聚少离多、自古亦如常。
——调寄·虞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