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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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鉴(基诺族)
纷扰的世界里，一幅幅名画散落于乱世，或毁于战火，灰飞烟灭；或遗失在岁月的长河中，销声匿迹。倘若被哪一位知己收藏或落入寻常百姓家并保存下来，那是名画之大幸，名家之大幸。
2019年1月13日节后独自出行老挝，做客上海商家李健民先生建在万象的庄园，有幸见识了十余幅名画。这些画保存完好，足见主人对它的重视和珍爱。只是经历了太多的辛酸与坎坷，蒙上了岁月厚厚的灰尘而较之以往更加凝重了。随着一幅幅画徐徐展开，随着画面上的尘土被轻轻拭去，名画所特有的气势和尊贵就显露出来，那美妙绝伦的构图、那栩栩如生的虫、鸟、鱼、兽等动植物一下子就活现在眼前。瞬间，它那浓烈的艺术气息便扑面而来，弥漫四周；那独有的艺术光泽就夺目而来，熠熠生辉。我仿佛看到的是一轮升起的太阳，我仿佛走进了生机黯然的春天，走进了大自然和谐美好的天地里，动植物或张扬着个性，追求和憧憬着美好明天，或享受着恬静、安逸和自由自在地生活……艺术的光芒使李健民先生原本出色豪华的庄园瞬间暗淡下来，周围的一切景致都暗淡了下来，连太阳和月亮都躲了起来，不知去向。
一幅幅画，一个个故事，一段段传奇……
画家最宝贵的礼品就是他的画，通常把画视作他的生命、视作自己的宝贝和孩子，那是他集艺术天赋、智慧才学凝聚而成的结晶啊。把如此珍贵的礼物赠予最尊敬、最亲近的人是画家最习以为常的举动，也是表达其大爱和崇高友谊的一种方式。
历史却给画家开了一次玩笑，因送一幅画，使自己的人生旅途发生一百八十度的转折，向着不可预知的方向而去。是赠送的时间错了？是赠送对象错了？还是赠送的地点错了？画家浑然不知。只知道与那个人感情敦厚，彼此视为知己，这个人名叫邓拓。自邓拓被打成反革命之后，画家也就受到了牵连，受到了无情打击，就像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一样。一下子稀里糊涂、不明不白就成了反动派、阶下囚，被押送到安徽省淮南市八公山土坝子瓷器厂改造。此情此景，如同从天堂跌进了地狱。
70年代初，上海机械厂的工程技术人员因组装大型波音707客机失败而被打成臭老九。组装机比原机重两吨，项目不得不宣告失败，参与者因被怀疑有政治目的而被下放到同一瓷器厂劳教。
不同身份，不同地位，不同地域的人，却卷入了相同的历史洪流。原本陌生的人，因相同的境遇，命运交织在一起，续下了不解之缘。
王世连是瓷器厂的财务科长，与李先生是上海老乡，两人因老乡关系而走得近乎。在被劳教的日子里，李先生适时得到王科长的暗中帮助和照顾。李先生与画家在逆境中，成了无话不说的好朋友，结成了情同手足的阶级兄弟。但同为患难之人，在生活上、工作上却无法相互照应。这时，李先生通过老乡从中斡旋，使自己和画家少了许多批斗和游街。在没完没了的批斗会上也少受了许多皮肉之苦。在那个特殊年代，人人都要规避的牛鬼蛇神，人人（包括妻儿）都想和自己划清界限的人，人人都惶恐招惹是非而像躲避瘟疫一样的被躲避的人，不敢有任何非分之想。外界的冷漠和内心的孤独，煎熬着人，使人变得脆弱和胆小。可是，李先生却不嫌弃、不回避，冒着风险推动着王科长不遗余力地从中保护着自己，把将要落在自己身上拳脚和棍棒挡了回去。有时，王科长自己不好出面，就去找时任瓷器厂的党委书记朱旺，在朱旺书记的阻止下画家一次次化险为夷。又一次，造反派要让画家进土窑干苦力，王科长挺身而出抛出掷地有声的话：要他去的话，我替他去。造反派望而却步了，毕竟财务大权掌握在王科长手里，领不到工资自家人可是得挨饿的呀。画家是有良知的，画家是个知恩图报的人，但在那个年代，自己身无分文又徒有一技，图报无门，偶尔作一幅画贴在墙上，也要被造反派撕掉并受到严厉地指责和辱骂。况且自己是一个罪人，是一个众叛亲离的人，浑身长满尖刺的人，稍有不慎恐怕把亲近的人扎伤。自己想要有一点点感恩的举动都怕殃及无辜，画家便把这份爱深埋在心底。
寒暑假，梁秀英都会带着10来岁的儿子小民从上海来瓷器厂看望李先生。梁女士和儿子的到来，给有些沉闷的居所带来了许多生机和活力，感染着所有人。饥饿的年代，食物匮乏，梁女士带来的红香豆、犁膏糖等上海特产对任何人都没有抵抗力，可是画家却与众不同。他自知，受李先生的恩惠太多，正为无力回报而自责呢，对于美食已经不敢奢望了。画家的目光却停留在小民身上，何不把爱寄托在小孩子身上呢！把画赠予小孩也不至于受牵连吧。
于是，将桌子抹干净，在宣纸上均匀地喷上一层水，把它平整地铺在桌上，备好笔墨和色彩，将饱蘸墨汁或色调的笔握在手中，目光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前方。仿佛一切都已经静止，仿佛一切都已经凝固，也许山川河流、也许花草鸟兽正向画家走来，为了不惊扰这些精灵，画家屏息凝神……突然间，画家猛扑上去，只见笔走游蛇，龙飞凤舞，沙沙沙，沙沙沙……不一会儿功夫一只憨态可掬的熊猫，一株傲凌霜雪的梅花，或是趾高气扬的公鸡，活泼机灵的红狐跃然纸上……就好像这些精灵在画家眼前经过，而被画家捉住后放进了画里。有时，这些精灵们显然是被画家的举动吓坏了，惊魂未定地跑到纸上，因缺少与画家的默契配合，又被画家赶了出来。画纸也被弄皱了，弄脏了，画家不得不把它揉成一团丢到垃圾篓里。每当作好一幅画，画家总要静静地欣赏，细细地品鉴，待到墨迹干透后才转身嘱咐小民：这画送给你和王小姐（王科长之女），好好保存。这些画大多没有署名，足见画家的良苦用心。
多少年过去了，多少往事也随风飘散了，但是画家的画保留了下来，那一幅幅画承载着一段段岁月，诉说着一个个故事，记录着一段段真情。
2019.03.0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