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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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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4/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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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的记忆

水的记忆

张鉴(基诺族)

山的高大雄伟承载了一个民族的今古传奇,山的敦厚朴实包容了一个民族的万千情怀。以山为伍,以林为友这是基诺族祖先们不变的选择。大山重重叠叠设置成障碍阻断外力的侵害,山林密密层层编织成防护网,保住一方平安。远离了战乱,避开了瘟疫、瘴疠、疟疾……避开了外人探寻的目光,基诺山便披上了神秘的色彩,但是在悠悠鼓韵中却能感受到她那饱满的炙热的太阳般的热情,在缥缈的云雾中也能若隐若现山寨的一段本色,迎面吹来的风里裹挟着古茶浓酽醇厚的芳香。或许是大山里的物产更利于、更适合勤劳的先辈们的生存与生活方式吧?或许是对太阳的光辉更加喜爱吧?或许……山水相连,但过分地亲近山则易远离水。毕竟山在高处,水在矮处;毕竟水可以离开人,而人却离不开水。水是生命之源,水滋养着不同的民族群落。

解放后党的恩泽惠及山寨,山里人的生存、生活条件大幅度改善,住在高处的民族要汲取低处的水,所遇到的麻烦和困难就越发凸显出来。虽说山有多高水有多高,但半山腰、半山坡或山顶上的山寨离水源或远或近总还有一些尴尬的距离。

背水吃是山寨痛苦的记忆。水源离山寨最近的也有数十米、数百米,远的甚至达数千米,取水一个来回就要一两个小时。在繁重的体力劳动之后,回到家已经是筋疲力尽、饥肠辘辘了,可是还得背水煮饭、煮菜、煮猪食、烧水泡茶……水,水,要命的水。

有人手的人家一般有专人(老人居多)打理这些家务。那时,山寨里常常看见背水的队伍,一个老人带着一个或两个小孩为一个组合,两个组合为一个方队。竹筒尽可能地大,于增加容量;尽可能地薄(削去外皮)于减轻重量。截成一米左右,打通节与节之间的梗,注满水,装进背篓里,就可背走。男孩有时用肩扛,父亲或爷爷会为他量身定做一截长一至二米的竹筒,通常有二至五个竹节构成,打通节梗后削至光滑,装入水就成了储水运水工具。运输队伍在崎岖的山路上慢慢地、吃力地爬行。一步一个脚印,一步一个脚窝。无鞋的年代,脚赤成笔书写着一串一串时代记忆。特殊的环境,赤脚与之相适应,与泥土的零距离,脚与泥土粘合成了一部分。泥土,给人无穷无尽的、前进的动力。脚趾深深地扣进土壤,这力道,这劲度似乎透出了地球的另一面。陡峭处手脚并用,每迈出一步都得小心翼翼,稍有不慎,人和竹筒就会失去平衡。要么,人站住了竹筒却滚到了山脚下;要么,人和竹筒一起滚落到箐沟底……干旱季节,缺水,得排队等候打水。为避开打水的高峰期,有些人家凌晨三、四点钟去背水。恼人的是,思想和行动在某些特定环境下会惊人地相似。恶劣的环境,催生换位思考。不约而同,思想和行动在山路上惨烈地相撞;活计正忙,队伍越长,眼巴巴地看着好不容易㓎出清清地一汪水,等不耐烦的瓢一下去水就变成了“米汤”。

深知水来之不易的艰难,深感水贵如油的体验。当对水的需求和对水资源的拥有成反比的时候,前辈们机智巧妙地化解了一些供需矛盾。一家人共用一盆洗脸水、洗脚水、洗手水。尤其是兄弟姐妹,老大、老二、老三….依次进行。这种环境凝聚了“情浓于水”和“不嫌弃”的血脉亲情。这水还不能随便倒掉,最后还得留给牲口们喝。难怪牲口们都知道,这盐水太咸了,喝一口总得向参天“哞——”长叹一翻。  

 洗澡,已属奢侈。大人们只能在收工回来的路上与小河匆匆忙忙地相撞,急急忙忙地拥抱,撩撩草草地完成除尘、除垢、保洁工作。衣服则需要积累成堆后,大人隔三差五地背到远处的小河里去清洗。刚洗好的湿衣服因为太重无法背回家,得让大石头、树桩、草蓬、树蓬把衣服穿干才行。

雨季,水源充足,但夹带着些许泥沙,有些浑浊,急匆匆背回家来不及澄清就得这样使用了,因为猪猪鸡鸡不停地叫唤就是催促剂,地里的庄稼赖在那里等着你去用双手抚摸、用汗水浇灌它才肯长。

雨季山路湿滑,需要拽着树桩、树干或拉着藤子之类的东西往上爬,每迈出一步,都要拼尽全身力气,每移动一步,都无比艰难。有时用力过猛藤子折断,树桩或树木连根拔起,造成人仰马翻、筒破人伤的恶果。这时只能把脚趾、手指变作钢钎插进土壤里,以获取更大的抓力。每挪动一步,都要做一次深呼吸,都要竭尽全力,才能艰难地向上爬去……这种苦是山寨永远的痛。

接雨水吃是山寨无奈的选择。连续几日不断的大雨、暴雨封锁了山寨,封锁了山路。家里储存的水消耗殆尽,不得已只能接“无根水”解燃眉之急。每当下雨,自头泼雨过后,各种尘埃、灰土都被带走或冲刷干净了,家里的所有容器,竹筒、锅、碗、瓢、盆、桶、罐等都得动员起来一齐上阵,一字排开,组建成一个长长的队伍。这支队伍浩浩荡荡像是走进了赶摆场,像是将要进行一场盛宴,像是将要迎接首长的一个仪仗队。雨点敲打着不同的器具,各自发出别致的响声,叮叮当当,叮叮咚咚,砰砰乓乓……有的高亢激昂,有的浑厚低沉,宛如一支交响乐队正在激情演奏。为了不让泥土溅到盆等容器里,得把它们垫高。为了方便收集雨水,有些人家在房檐滴水线下支一个竹槽或木槽,雨水就会流进自家的水罐或水缸等容器里。

井槽渡水是山寨难忘的岁月。在不负背水、挑水的重力下,村民们想出了新方法。从更高的山上挖沟渠引水到村边,再用井槽(竹槽或木槽)引渡到各家各户。井槽多为竹子制成,把大竹子均匀地剖成两瓣,凿去、打通中间的节梗,小竹子则整棵使用,只是凿开凿通桔梗就行。栽上带杈的树桩,把井槽一片接一片搭建在两米上下的半空中。这是村子里的初级自来水,减轻了村民的负担,极大地改善了村民们的饮用、洗衣、做饭、洗澡等生活条件。但是水源离村子太远,村子里放养的猪、牛等动物,水沟两边的落叶常常会给人们带来麻烦。天气热的时候,动物们相约着去创建水塘、泥坑,去泡澡。落叶的覆盖和动物踩踏不算啥,落叶的腐烂及动物们做下“到此一游”的标记,留下的“纪念物”简直令人无法接受,寨子附近有时还会发现鸡屎或老鼠的尸体……

神州大地上,富民工程、扶贫攻坚就从水、电、路“三通”开始的。这一时期,山寨各个村子通过自筹、集资、向上级申请资金补助,申请变卖一些集体资产、砍卖队有林木材等手段来完成这一伟大的转变。

景洪市基诺族乡的洛科(曼控)村想要改变这种状况,责任显然就落在了大队文书张华(阿黑)身上。因为张华1968年从景洪县勐养农中毕业后,已是当地的知识分子,1982年走上了小乡(大队)文书的岗位。1983年12月,经张华组织策划下筹集资金86400元,挖通了曼控新寨到勐腊老路48公里处这段11.6公里的路。张华的又一个目标就是通水。1985年2月张华带人测量,从水源地到村子有8600米,要在村子后面建一个大水池,主管要几公分,分管要多大,要多少米,材料费,施工费是多少?把这些计算好后,写出申请,递交到景洪市水电局、景洪市委市政府及所属各部门,解决了四万七千六百元的资金,使洛科(曼控)通水工程顺利完工。

这一时期,山村各寨“水、电、路”三通的解决方式大相径庭。

饮水工程的竣工,改写了山寨背水吃的历史,加速了山村文明的进程,有多少人从背水的重负中解救出来,山村的生活由此翻开崭新的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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