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骨三爷

演了一辈子村戏的三爷过世了

村民念叨着他的每一出戏

也念叨他出人意料的离世方式

他没生一场要命的大病

像戏里的一幕凄凉场景

他用一条麻绳拉自已上路

村民体味着三爷的悲哀

好像那条已被烧掉的绳子

时不时套紧了自己的脖颈

直到时光从一天走到一年

又从一年走到十年

三爷无儿无女

这个称呼是村人依族里辈分

给他的一个尊称

一叫便是几十年

直到他变成一抔黄土

仍然没有改口

三爷走后的好长一段日子

村庄像伤了某种元气

小戏台像张开的嘴

空空荡荡

哑然无声

补起来恐怕一时半会

也没个合适的方子

日头照常从山顶升落

庄稼照常一茬一茬生长

只是早晚更为寂寥缓慢时

三爷高高瘦瘦的身影

会让村民觉着

刚听了一声雁鸣

又错过了一朵祥云

三爷是全村人的折子戏

什么周汉唐宋明

什么生旦净丑末

全活灵活现装在他脑子里

一嗓子出去

台下阵阵共鸣

这个使命般的重担

其实从来没人交给他

是他自觉自愿

非要把一幕幕陈年老事

翻新晾晒

有滋有味

唱得一村人喜闻乐见

三爷应算个实力派

甚至是个偶像派

多少年了

给马社火开道的花脸

给秦香莲伸冤的黑脸

给老百姓当梦的红脸

尽是他爱演的角色

边演边讲

越讲越熟

熟到妇孺皆知

像村子自编的一本本教材

至于虎口缘与西厢记

三爷也偶尔唱唱

演男角演女角

偶尔来个一人两角

博得一笑

泪花闪闪

被他挽回或激励的一段段爱情

还使得整个乡村浪漫

三爷走得匆匆忙忙

生性开朗的他

活着时曾有笑谈

既然膝下无嗣

就省去久病床前的说教

活着哪怕演一出戏

身后不再看一出戏

三爷有言在先

后事简简单单

没带走一句悼词

没带走一纸戏页

村人议论纷纷

三爷分明带走了

一部看不见的遗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