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耕牛（3首）

成叔

老天爷把成叔装进了像框

手机翻拍的黑白照片模糊不清

像是一朵凝结的雪花

天气如常晴或者多云

雨雪和雷电仍然该来就来

只是家门口那处熟悉的

晒麦又晒粪的小土场

再也没有亲房成叔的身影

身份证以外

成叔没拍过一张彩色像

黄土地上种了一辈子庄稼

他把像片全留在

他从未挪脚的山坡以及河谷

与一垄垄的青苗合了影

与一头头的耕牛合了影

与一篓篓的粪土合了影

他总把胳膊收成一个半圆

让铁锹和镰刀被牢牢卡住

肩扛的背斗和抗风的棉帽

跟着四季的日光轮流变换

他自己把自己

编导演成了土地的一名主角

也好想让儿女当好一个配角

可争吵怒骂全都没用

换来的仍是庄稼地里

一具孤影

天天上演着的一出本土戏

成叔被人埋进了秋天的黄土

活着时亲自种下的几分苞谷地

成了他的坟地

那片苞谷长势比哪一年都好

熟透的棒子

压弯了结实的玉秆

已轻轻触及到他的坟头

一阵风雨袭来

整片苞谷沉沉浮浮

沙沙作响的声音

更像是谁对谁

念着听也听不清的悼词

守家

电视机的音响很大

人早已入睡

一只狗也自觉进窝了

只有耳朵直直地竖着

老主人的一个呻吟

惊醒的小狗

匆匆上前

拿额头蹭了蹭主人的脸

惊醒的主人

拉住一根开关绳

关掉了电视

也关掉了他的儿女争着跑去

打工的那座城市

整个世界

从此安静

耕牛

三伏天的黄土地

随便一束阳光

能烤死一只飞蛾

套在犁沟的牛

甩了甩头上的汗珠

回头望了眼身后的老农

和端在手中的凉面

猛地低头下去

啃了几嘴犁沟里新翻的草根

老农停下手中的筷子

好想跟牛分吃一碗面

深深的眼窝

挤出两滴混浊的泪

一滴饮牛

一滴化作河流

流向矿井底下

正在掏煤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