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子

星期天的下午，郭副局长在土管局自己的办公室里写着下一周的工作计划。因老家离单位有二十多里地，第二天早上骑自行车来太仓促。郭常常便提前来了。说是办公室，其实也是卧室，吃喝拉撒睡均于此一间斗室。一桌一椅，两个单人沙发，一张单人床，一个小书柜，一支挂衣架。倒也简单整洁，书桌上放着几本《求是》杂志和一沓报纸，书柜里放着几本历史书和土地政策的书。要说引人瞩目的是门外葱翠的一束竹子，高过房顶好多，笔直而挺拔，像站岗的士兵。其他办公室的门前是没有的。正局长偶尔开玩笑且意味深长地道:“郭局长，你种的竹子不错。我要向你学习，也种几株竹子。”郭说:“我在向竹子学习呢。”竹子是从老家弄来的，他的老母亲喜欢竹子，在院子里种了一片。

郭副局长刚写好工作计划，手机响了，“喂，哪位？”

“郭局长，我，今天晚上来我这里吃饭吧，随便做做。”

“不好意思老支书，我还有点公事要办，改天有空了去拜访您。”

“郭局长，请了你几次了，你老是没空，就是县长，我请也会来的，就是你们的一把手，我打电话也不会驳我的面子的，你……”

郭打断他的话，“李支书，我今晚确实有要紧的事！”然后就挂断了电话。

李支书是干了三十年的老支书，关系很广，和县里几个领导关系也不一般。是县城一个村的支书，是地老虎。每一任局长到任后，都会去拜访他的。郭副局长和正局长一起到他家里去过的。李支书名声很高，也霸气，像土皇帝似的。郭知道这次请他吃饭是为土地的事，李支书的亲戚置换了一块临公路的麦地要盖门市，想办个土地使用证。郭副局长主管审核考察报批土地。可是国家规定耕地是不能随便占为商业用地的，是违纪的，他不能办。在这样的事上，郭不怕得罪人，坐地虎他也不怕，就是正局长同意了他也不能违纪去办。这是郭的原则，也是党性问题。

郭大学毕业后，分在一个镇里当团支部书记，后来管民政。十年来对工作兢兢业业，一身正气，从不因私废公。领导信任他便调到县土管局。郭一上任，好多坐地虎，地头蛇，还有好多想占用耕地盖厂子的老板，开始通过关系想请他吃饭，然后送礼。常常有人去家里送钱，金银珠宝等，郭都坚决地回绝了。郭深知，吃人家嘴短，拿人家手短。一旦贪了钱财，就得给人家违规办事，就违反了初衷。下一步就是深渊，就是地狱，所以一概拒绝。有符合原则用地的，他就积极地为客户跑协助办理，不符合政策规定的，无论是通过关系还是偷偷送礼的，他都决绝地回绝了。可是这样一来，同事们来说情的也得罪了，社会上各种有势力的关系也得罪了。在单位里受到冷嘲热讽，孤立起来。他开始觉得委屈，觉得单位是一个荆棘丛。每走一步如履薄冰。很想回到原单位去。常常在屋里蒙着被子躺着。礼拜六回到老家里也是闷闷不乐，再无往日的热情与精神。母亲看在眼里，母亲是最了解儿子的。就问他情况，他开始支支吾吾不说。母亲就说是不是工作压力大，不顺心？他说是，自己想正气立足，坚持原则，怎么这么难！母亲说:“有人要你命了吗？”他说:“没有。”母亲正色道:“那就没事，就按原则办事。当这么个小官就这么为难，如果让你管一个省，一个国家，还不乱了套。”

母亲是一位经过战争洗礼的老党员。在村里威信很高，虽年过八旬身体健朗，依然保持着一个共产党员应有的品质。多年来，交公粮的时候第一个先交，上边有什么新政策都积极响应。个别乡亲有了困难也无私去帮助。

母亲然后又心平气和地说:“在战争年代，我们那一辈人，枪林弹雨都不怕。现在是和平年代，有什么可怕的？领导信任你，你是为国家，为百姓办事的，不是为自私自利的人办事的，腰杆要硬。要有一种不怕牺牲的精神！什么事也就不怕了，什么事也能干好！一次国民党抓住了我，让我说出其他共产党的下落，对我严刑拷打，昏死一次又一次，我只说三个字“不知道”。最后把我打死了扔在了村外沟里。我命大第二天又活了。爬回了家里。”母子俩感慨不已！都落了泪。郭忙掏出手帕给母亲擦干泪水。母亲说，“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喜欢种竹子。”郭吟诗道:“虚怀千秋功过，笑傲严冬霜雪；一生宁静淡泊，一世高风亮节。”

母亲说:“知道就好，学学竹子的品质吧！”

于是郭主任从家里挖了几株竹子种在了办公室的门口。两年了长得很好。遇到工作的困难就站在门前看看这挺拔的竹子，就有了榜样，有了战胜一切困难的精神！仿佛自己也成了一株昂首坚硬的竹子！什么风雨也不怕了！

这次郭拒绝了李支书的请吃，把支书得罪了。李支书可不是好惹的。

一个礼拜六郭副局长回家了，礼拜日下午回来，见办公室门前的竹子都给砍得凌乱不堪。郭并不生气，反而笑了笑。不砍掉旧枝怎么长出新枝。便简单地整理一下，工作去了。

过了几天被砍断的竹子果真长出了新芽。郭看着嫩绿的新芽，会心地笑了！

一节复一节，千枝攒万叶。我自不开花，免撩蜂与蝶。

过了一段时间，局里好多领导因为贪污受贿，被处理了。李支书也因被告之村霸而入狱。郭副局长把“副”字除掉了。

当他回老家看母亲时，像换了一个人似的。他扶着母亲站在那一片竹林前，沉思良久，念道:“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