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彩票

下午五点多，宁夏平县农业农村局办公室副主任科员吴杰进到“好云来”小吃店，径直走向西北角最远离门口的座位，习惯性地靠墙角坐下，扫了一眼店内，店里已有三桌六人在吃饭，距他最近的是出租车司机老张，正独自低头快速地吃饭；较远的一桌是三位汽修厂的年轻师傅，边喝酒边闲聊，带着油渍的工作服与小店斑驳的墙壁倒非常协调，三人虽都面熟，吴杰却叫不出他们的名字；最远的一桌像是一对夫妻，吴杰不认识。

“吴科长，一碗羊肉泡馍？”老板娘走过来，微笑着轻声问道。

“是，老样子。”吴杰答道，“噢，多加一份羊肉。”老板娘刚转身，吴杰又补了一句。

“中奖了？”老板娘还没答话，邻座的老张抬头好奇地问。

“中啥奖？我最近都没买彩票。”吴杰说。

“不想发大财了？”老张又追问了一句。

“唉，没这个命。”吴杰叹息道。

“我听说，邻县一个人中了五百万的大奖。”三位汽修师傅一听说中奖就来了兴致，其中一位大声说道。

“什么时候？谁呀？他是干什么的？”另一位一口气问了三个问题。

“他哪里知道。”第三位说。

“吴科长，你可别半途而废呀！中大奖了，你好娶个漂亮媳妇。”已吃完正起身的老张，不无调侃地说。

“像你呀！人家吴科长是公家的人，还怕娶不到好媳妇？”端着羊肉泡馍正走过来的老板娘笑骂老张说。

老张嘿嘿一笑转身走了。

“吴科长，我表姐可漂亮了，要不要？”三位汽修师傅中不知哪一个喊了一句。

“少贫嘴，你表姐哪配得上吴科长？喝你的酒吧！”老板娘呵斥道。

吴杰并不搭话，只是接过羊肉泡馍低头吃起来。见吴杰不搭话，三位汽修师傅只得围绕中大奖、找女朋友的话题自己聊开了。低头吃饭的吴杰眼角的余光感觉到远桌的那位女的正看着自己，赶紧收住目光，更端端正正地吃饭，但心却活动开来。这一对应该是老夫老妻，从自己进店，两人没有说一句话，只是相对而坐默默地吃饭，夫妻是夫妻，但不应是非常幸福的一对，两人除各自吃饭，没有对话也没有什么互动。唉，天下又有几对真正幸福的夫妻哟！尤其是彼此充满爱恋的幸福夫妻。天下人都在追求爱情，谈论爱情，可又有几个人真正懂得爱情，真正得到了爱情？荡人心魄的爱情令人神往却极其难得呀！就像彩票的大奖一样，既诱人又熬人啊！自己买了七年的彩票，仅有一次几乎撞上了大奖。与大奖擦肩而过呀！大概也是与爱情擦肩而过。李娜呀，李娜！六年前的一幕又在吴杰的脑海闪现出来。

在得知李娜下个月就要结婚后，吴杰来到李娜开的彩票销售点，递给李娜一组数字说：“按这给我出张彩票。”

“这组数字怎么有点眼熟？”李娜接过写着数字的纸条说。

“是用我生日精心编排的一组数字。”

“我说呢，怎么这么眼熟。那应该是中大奖的幸运数哟！”李娜调笑着说道。

“幸不幸运，明天开奖就知道了。”吴杰没笑而是一脸严肃，盯着李娜的眼又非常认真地问：“如果中大奖了，你能甩了谢觉明跟我吗？”

看着一本正经的吴杰，李娜咯咯地笑了起来，接着爽朗地说：“好呀！只要你中大奖，我就嫁给你。”

第二天，李娜第一时间就打来电话，开心地说：“你只中了个末等奖，看来我俩没缘。”

太诡异了，数字全对上了，只是顺序差了一点。吴杰选的六个红球号码分别为19、09、01、10、31、22，蓝球号码为14，当期摇出六个红球的号码分别是19、09、20、11、03、12，蓝球号码为14。吴杰红球中两个，蓝球中一个，得了个5元钱的末等奖，但诡异的是吴杰选定的其他四个红球的四组八个数字，只要依次移位，就能与摇出的号码完全重合，吴杰就中了头等大奖。在看开奖直播时，吴杰的心就已升天入地，激动和懊丧将心搅得零七八碎，听电话那头李娜高兴的声音，吴杰冷冷地回了一句：“无缘不正合你意了。”

李娜听出吴杰的不高兴，就收敛点说道：“看你，生什么气吗？中没中大奖与有没有缘有什么关系，你还当真了！”

“没生气。”吴杰也自觉不好意思叫女孩子让着自己，于是放缓语气说：“今天心情不好，下次再聊。”

“爷爷，我要吃广东那边的香肠。”一句清脆的叫声将吴杰从回忆中拉了回来，吴杰循声看去，先前那对夫妻不知何时已走了，新进店的是一对老年夫妻带着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小女孩正向爷爷要吃的。

“广式香肠太甜，吃多了不好。”爷爷劝道。

广式香肠有什么好吃的，甜腻腻的，没有一点肉香味。吴杰寻思到，低下头继续吃饭。那种香肠是自己第一次去广州时吃到过的，吃一口就觉得难吃，像极了广州的天气，黏糊糊的，让人感到很不通畅。吴杰又回想起第一次去广州的那趟不痛快的旅行。

大学即将毕业，应在广州打工的李娜的邀请，吴杰去广州见见世面，探探就业渠道。第一次去南方，第一次到一线超大城市，下火车随着人流出站的吴杰，心中多少有些紧张。还未到出站口，吴杰就看见了正在张望接站的李娜。一出检票口，吴杰满脸笑容地快步向李娜走去，李娜也看见了吴杰，站在那一脸灿烂地向吴杰招手，这时一名健壮的大个子青年从李娜身旁大步走向吴杰，并将手伸向吴杰的行礼箱，吴杰下意识地停步收手，疑惑地看着比自己高出半个头的小伙子。来人见状，立刻将伸向行礼箱的手转换成伸手握手状，并朗声说道：“你好！吴杰，我是谢觉明。”

“吴杰，这是谢觉明，我的少老板，城关中学毕业的老乡。”吴杰还没反应过来，李娜已走过来介绍说。

一听介绍，吴杰马上伸手握住谢觉明的手，不好意思地连连说道：“谢谢！谢谢！”

谢觉明一把拿过吴杰的行礼箱说：“别客气，跟我来。”说着与李娜一左一右领着吴杰向停车场走去。找到车，装上行礼，谢觉明开车，李娜坐上副驾驶位，吴杰坐进后排座位，一路上，李娜除不停地介绍沿途景物，还简短地说了说谢觉明的情况。吴杰因而知道了这个陪李娜来接站的小伙是邻校比自己高二届的同县老乡，高中毕业后，他帮舅舅在广州开了家经销平县产和宁夏其他地方产的葡萄酒的门店，李娜和一名来自宁夏其他地区的女孩及广州本地的一名女孩在门店里当服务员。

晚上，谢觉明请吴杰、李娜和另一位宁夏的女孩吃饭，那餐饭，吴杰第一次吃到广式香肠，第一口吴杰就确认广式香肠为难吃的食物，不过鱼呀海鲜呀倒是很鲜美的。之后听李娜说，这顿饭花费了二千多块，当时吴杰心中没有一点窃喜，只有沉甸甸的压力，一顿饭吃掉自己四五个月的伙食费，自己哪担得起这样的消费呀！谢觉明在自己租住的房间里为吴杰搭了一张临时床，省去了吴杰住旅社的费用。李娜陪吴杰游览了一天景点，谢觉明带吴杰逛了一天人才市场，吴杰自己又花了两天时间去了几家人才市场和劳动力市场，试着找个合适的工作，结果既失望又自惭形秽，吴杰确定自己不属于这个超繁华、强竞争的大都市。吴杰也从李娜和谢觉明的身上感受到了大都市的竞争压力，李娜白天在葡萄酒门店当服务员，晚上去酒吧当歌手；谢觉明每天晚上都很迟回来，进房间倒头就睡；在广州才打工三年，李娜已流露出疲惫之感。返回时，谢觉明硬是出钱给吴杰买了张飞机票，并开车将吴杰送到机场，吴杰对老乡谢觉明慷慨大方的相助既有说不尽的感激情，又有说不出的压迫感。后来，当吴杰明白谢觉明的慷慨大方并不是单纯的待老乡友好，而是有意用实力向李娜讨好，心里满满的是酸楚。

吴杰收回思绪，看着已吃空的碗，心中不禁生出了一丝悲凉。老天没有厚待我呀！我一个农村娃，凭能力考进平县高级中学，又凭努力考上宁夏师范学院。大学毕业后，回到平县县城，边在教培机构打工，边备考公务员，经两年的埋头苦干，终于考进县农业农村局。自己本以为已立业成功，可以考虑成家了，老天却给自己开了个冷酷的玩笑。吴杰又想起那天的情景。

一接到被县农业农村局录用的正式通知，吴杰马上打电话给李娜，兴冲冲地对着电话嚷道：“喂，李娜，我考上公务员了，县农业农村局，后天去……”吴杰的话还没有说完，电话里传来李娜更兴奋的声音：“我也告诉你一个好消息，谢觉明今天向我表白了！我早就知道他在追我，就等他挑明呢！”吴杰瞬时穿越冰火两重天，人僵立着，李娜接下来的话，吴杰一点也没听见，直到电话里传来急促的“喂！喂！喂！”声，吴杰才回过神来，喃喃地说了一句“恭喜你”，就挂断了电话。

老天不公呵！吴杰心里继续怨恨着：我一进局里上班就非常努力工作，很快就成了局里的写材料高手，调到局办公室后，材料越写越好，没几年就坐上局里的写材料第一把交椅，但局领导只压任务、不给重用，我这个没有背景、不会来事的老实人，至今还没有一官半职，只是靠年限熬成副主任科员。

唉，就这个命！吴杰在心中叹息了一声，起身去付账，三位汽修师傅还在喝酒聊天，当然聊天的内容已不再是彩票、爱情了。如果有女朋友约会，就不会在这喝酒闲聊打发时间了。吴杰心里想着，有点可怜这三位汽修师傅，但转念想到自己这几年大部分闲暇时间都是在李娜的彩票销售点度过的，不禁又有点自怜。“没有大奖，没有爱情的时光啊！”吴杰在心中自嘲道。

出门前，吴杰刻意看了一眼那祖孙三人，老两口坐在孙女两旁，奶奶一手拿着纸巾，一手正给孙女夹菜，爷爷虽在吃饭，但眼睛却关切地盯着孙女。“好有福气的小女孩！”吴杰羡慕着走出小吃店。

仲春傍晚，街面上稀稀拉拉的行人映衬着欲暖还寒的天气，吴杰双手插兜踱步而行，心如被云遮的月亮朦朦胧胧。来到影楼前，吴杰在橱窗外驻足观看，窗内喜气洋洋，霓虹灯拚命摇闪着宣示欢快，吴杰却感到刺眼挠心，他严重怀疑满脸堆着欢欢喜喜笑容的情侣们，婚纱喜服内跳动的是幸福愉悦的心。上月和未婚妻周素馨来拍婚纱照，当服务员推荐各种浪漫爱情写真照时，吴杰真想说，什么写真照？不如说是仿真照。但吴杰还是忍住没说出口，他不想伤周素馨的心。周素馨是个心底善良的好姑娘，经人介绍认识不到一年，吴杰已感到周素馨无微不至的体贴关心，她父母对自己也很好，不但不要一分彩礼，还送给自己和周素馨一套婚房。虽然吴杰和周素馨之间没有浪漫激情，但两人间已建立起相互依恋的感情。刚才，在小吃店遇到的那对夫妻虽然相对无语，但不是也能默默相伴；那对老年夫妻虽然都不在彼此心中占据中心位置，但并不妨碍两人相扶相助，共享天伦之乐。吴杰在心里默默思忖着。如梦如幻的爱情可遇不可求，幸福美满的婚姻也很不错。但吴杰并不想自欺欺人，没有的为什么硬要装着有呢？单位的刘大姐，快五十了，补拍婚纱照，照片修得不仔细看都认不出人来了，她还美滋滋地到处炫耀，平时也没见他两口子出双入对。吴杰虽然不认为漂亮的婚纱照能代表什么，但还是非常认真地配合周素馨，配合摄影师拍完了婚纱照。今天，在收拾新房的最后，吴杰将随自己十多年的艾青诗集放在床头柜上、小婚纱照旁。周素馨见后，立刻收了起来，并责怪吴杰在新房里为什么要摆放一本旧书。吴杰没有分辩，由着周素馨收走那本诗集。

现在，看着橱窗里的婚纱照，吴杰又想起了那本诗集的故事。

在毕业班联欢会上，文艺委员李娜邀请学习委员吴杰对唱黄梅戏《天仙配》。

“树上的鸟儿成双对”李娜一开口，就清脆甜美地让人赏心悦目。

“绿水青山带笑颜”吴杰的唱声显得青涩生硬，还有点跑调。

“随手摘下花一朵”李娜摆出一个优美的持花等人戴的姿势。

“我与娘子戴发间”吴杰却手足无措，一副傻样，惹来全班哄堂大笑，还有几个男生死命敲打桌子。吴杰羞愧地跑回座位，李娜只好自己独唱完歌曲。

联欢会结束后，李娜找到吴杰大大方方地递给吴杰一本新书说道：“祝贺你，大学生！留个纪念。”

吴杰接过一看，是一本艾青诗集，翻开扉页，上有一行隽秀的钢笔字“赠天之骄子吴杰”，落款李娜。

“谢谢！”吴杰感激地说，并宽慰道：“你也别气馁，明年再考。”

李娜又考了一年，但仍没考上大学，第三年就去南方闯荡了。

这本艾青诗集一直陪伴着吴杰，十几年来，吴杰反复翻阅，从中摄取文学营养，咂摸情感滋味。吴杰也学着创作诗词，写了不少，也发表了一些，其中最令吴杰满意、最能打动吴杰自己的是，去年发表在市日报上的抒情诗《爱情彩票》。

吴杰专门拿着报纸去李娜的彩票销售点给她看诗，当时店里没有其他人，李娜静静地看了好一会，不知不觉中一滴眼泪从眼眶溢出。见此情境，一股热流涌上吴杰心头，吴杰真想过去，将李娜拥入怀中。李娜忽地意识到了吴杰异样的情态，连忙转过头去拭干眼泪。

吴杰今天回想那一幕，心中还有着压抑不住的激动。离开影楼，转过一个街角，吴杰一眼就看见不远处李娜的彩票销售点。那是谢觉明送给李娜的定情信物，是他俩爱情的见证。吴杰说不清自己对它是恨还是爱，但无论爱恨，这些年它已深深地嵌入吴杰的生活，在吴杰心中生出浓浓的眷恋。今天去做个了结，吴杰幽幽地对自己说，明天我要开启自己的新生活。

店里没在客人，李娜正坐在柜台旁低头看手机，吴杰知道她定是在追韩剧。

“又爱上哪位韩星了？”还没迈进门，吴杰就对店内笑问道。

“哎呀！老情人，这些天死哪去了？想让奴家害相思病呀！”李娜抬头见吴杰进店，不无嗔怪地笑道。自那天读过吴杰的抒情诗《爱情彩票》后，李娜已悄悄将吴杰改称为老情人。

“忙着筹备婚礼去了。”吴杰故意没直接说是自己的婚礼。

“谁的婚礼呀？敢劳驾我的吴大官人。”

“你见我为他人操持过婚礼啊！”

“哪为谁呢？你家亲戚？”

“我不能为自己操持啊？”

“你自己？你中大奖了？”李娜一脸惊讶。

看着李娜惊讶的样子，吴杰既觉得好笑又觉得好甜，于是慢悠悠地轻声说：“等不到中大奖了，乏了，想要一个安稳的窝了。”

李娜盯着吴杰的脸看了好一阵，笑容才渐渐回到自己僵硬的脸上，于是又爽朗地说“好呀！害得老娘瞎操心，为你介绍了五六个小妮子，都没入你的法眼。你倒好，背着老娘自己找了个婆姨。说说，谁是那个幸运儿？”李娜边说，边起身拿出专为吴杰备的杯子给他泡茶。

接住李娜递过来的茶杯，一股暖流在吴杰心里荡起了涟漪，抿了一口茶，稳住心情，吴杰微笑地说：“我的好姐姐，这会又成我的老娘了。”

“在你们这些臭男人的心底，情人不就应该既是老娘又是女儿吗？”

“你是谢觉明的老娘和女儿，又不是我的。”

“少啰嗦，快说你新找的老娘和女儿是谁？”

吴杰没有回答，而是从口袋里掏出一封请柬递了过去。

李娜赶紧拆开，“幼儿园的周老师！”李娜又惊讶地说：“我儿子说，周老师可凶呢。你这下掉进火坑了。”

“周素馨面凶心善，往后，我让她好好照顾咱们的谢汝豪。”

“得了，她不整治我家汝豪就烧高香了。我要不要给儿子换一家幼儿园？”

“你就别自作多情了，人家周老师知道咱俩的关系，她说可以理解，很正常。不过，她反对我买彩票。说幻想中奖发财，是幼稚的表现。”

“还说很正常，这不已使出杀着了。”

“哪有你说的那么严重。但是，婚后钱归周老师管，我就不能随心所欲地买彩票了，况且我也不再梦想中奖发大财了。”

“就是说，今后你不来店里了？”说到这，李娜有了些伤感。

“来，当然会来，只是不会那么经常。”吴杰安慰道，并说：“今天，我想买一次特殊的彩票。”

“特殊的？”

“我想以你的生日，用机选的方式买一百张不同号的彩票。”吴杰说着就用手机扫码付钱。

李娜一把拦下说：“别，这钱我出。你心里又想什么幺蛾子？”

“有什么幺蛾子？只是想最后试试看，我俩到底有没有缘。”

“中大奖就有缘，没中就没缘？胡扯。”李娜有点不高兴了，但还是操作机器给吴杰出了一百张彩票。

吴杰只收了五十张彩票，并说道：“各拿五十张，看谁能中大奖。”

“如果我中了，是不是要从周老师的魔掌下把你拯救出来？”李娜用挑衅的目光瞪着吴杰说。

吴杰躲开瞪来的目光，低头沉思了一会，突然猛地抬头直视李娜的双眼，用略微发颤的声音问：“当年我如果中了大奖，你会抛弃谢觉明跟我吗？”

听闻此言，李娜的眼瞪得更大，一股热血直往上冲，嘴却无法张开，双颊憋得发烫。见李娜没有回话却涨红了脸，吴杰长叹一声，转身向店外走去。

李娜呆呆地看着吴杰渐渐远去，直到从街角消失，李娜才收回目光，陷入沉思。我为什么不选择吴杰而选择觉明？难道就因觉明有钱吗？觉明性格开朗、为人豪爽大方，做事有魄力、富于进取心，待人热情、充满活力，男人味实足，这些是吴杰身上所欠缺的，小姐妹们都羡慕我选到了一个好男人。觉明很顾家，无论多忙，每个月都会想办法回家团聚几天；觉明会疼人，独自挑起在外挣钱养家的重担，不让我在异地他乡受苦遭罪；觉明能包容，结婚六年多了，大小事总是让着自己，从未真正动过气，即便我与吴杰关系亲密，在自己坦诚只将吴杰当作男闺蜜后，觉明也能坦然接受。自己的婚姻是幸福的，不正说明自己的爱情选择是正确的吗？吴杰却坚称什么爱情和婚姻是两码事，说婚姻美满幸福不等于爱情美妙销魂，婚姻只是展示爱情的舞台，舞台再精美也不能让无戏感的演员唱出精彩绝伦的爱情戏，演员浑身是戏，舞台再简陋，也能唱出一台美仑美奂的爱情剧。吴杰还有个两人四要素的爱情理论，他将爱和情分开，说爱是追求、是情感的付出，情是承担、是情感的接收；有追求有承担，有付出有接收，一个人才具有了完整的爱的情感，而两个完整的爱的情感相融合、发生化学反应，生成一个新的不可分的爱的情感，那才是真正的爱情。自己不完全赞同吴杰的婚姻爱情观和两人四要素的爱情理论，但也不得不承认吴杰有思想、有独到的见解。在这方面，吴杰似乎比觉明强，觉明不喜欢看书，没有什么文学细胞，也没有多少细腻委婉的情感，吴杰身上透着一股书卷气，他那不紧不慢的忧郁性格中有种特别的吸引力。我喜欢吴杰，但我应该嫁给觉明，觉明是个好男人、称职的丈夫，我拥有美满的婚姻、幸福的家庭。然而，我拥有过吴杰所讲的真正的爱情吗？从吴杰今天的言行看，可以肯定吴杰没有找到他的真爱。好吧，明天去见识见识他的婚姻，推测一下是否会是一个幸福美满的婚姻。

第二天晚上，心揣不小期待去参加婚礼的李娜十分扫兴，早早地随第一波离席的人告退了，不到八点，她已回到自己的彩票销售点，代她看店的婆婆已关店回家了，汝豪有公婆照顾，李娜不用急着回家，她想独自在店里待一会。

进店后，李娜虚掩着门，打开了一盏弱灯，双手支着下巴坐在柜台里幽幽地思忖着：昨天此时的一个小时前，吴杰就是从这里慢慢地走了，今天已正式成为周老师的人了。李娜心中生出了悠悠的伤感。婚礼办得太差劲，李娜恨恨地暗自评论道，婚庆公司太不专业，把婚礼搞得喧闹有余、喜庆不足；司仪也太俗气，主持得既不庄重又不幽默，还尽弄些低俗的笑话；新娘周老师笑得一点都不自然，笑容像画到脸上去的，看起来很不真实；那个臭吴杰哪像新郎，一脸公事公办的死样。经人介绍相识不到一年，两人就结婚了，哪有什么爱情基础！两人哪是携手爱情迈入婚姻殿堂，分明是联手用婚姻埋葬爱情梦想。

李娜心里有点隐隐作痛，她心疼吴杰，也不无怨恨他。我给他介绍的女孩，他凭什么一个也没看上？李娜继续想着：是他眼界过高，不切实际？还是他命运不济，无缘真爱？想着想着，李娜不由自主地将吴杰发表的那首诗翻了出来，“爱情彩票”，李娜轻声读起来：

如果爱情是彩票，

爱就是彩民购彩的钱包，

情就是彩票承诺彩民的记要。

如果爱情是彩票，

爱情就是彩民企盼中奖的煎熬，

开奖就是世人爱情的真实写照，

大部分爱情追求都打了水漂，

少部分有了小彩未奖的回报，

大彩头奖只是极个别幸运儿能得到的骄傲，

唯有一、两个他们才拥有爱情高光时刻的闪耀。

如果爱情是彩票，

彩票规则与爱情天规一样的残酷美妙，

极小概率的机缘本就是云雾笼罩中的飘渺。

如果爱情是彩票，

没有付出绝不会有回报，

执着的追求也许是一生的寂寥，

抚慰无数挣扎在绝望翻涌着希望的苦海中的心跳，

慈祥的上帝叹声说道：我也没有良药，

但追求还是要！还是要！还是要！

李娜感觉吴杰仿佛此刻就坐在自己的身旁，又恍恍惚惚感觉自己变成了吴杰。我的爱情中大奖了吗？如果觉明是我中大奖的爱侣，我与吴杰为什么还有着不是情侣又像似情侣的关系？如果觉明和吴杰两人的优点集中在一人身上，我能遇到中大奖的爱情吗？

不知不觉中时间已过九点，李娜打开电视，漫不经心地收看开奖直播。如果老天眷顾吴杰，让他中大奖，他会拥有高光闪耀的爱情吗？李娜心里仍在纠结着。我的爱情会改写吗？好像不会吧？他与周素謦谈恋爱近一年，我竟没有丝毫察觉，不正是说明我和他并非心灵相通的男女朋友吗？大概无论他是否中大奖，我俩都不会成为心心相印的恋人。我和吴杰今后的关系会怎样？异性间真有纯洁的友谊吗？

在胡思乱想时，不经意间，李娜突然发现开奖摇出的彩球中，出现了自己的生日数字，心中猛然一惊，中大奖了？李娜的心怦怦乱跳，赶紧手忙脚乱地翻找吴杰留下的彩票。

此刻，手机铃声突然大作，李娜顿了一下，忽然意识到什么，迅速掏出手机，“吴杰”两个字映入眼睑、扎进心里，李娜感到心跳停止了，手机铃声消失了，世界似乎凝固了，满眼是吴杰张着大嘴无声地焦急吼叫的大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