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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文言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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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07/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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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缘

驴友小队在一个山沟口发生了争执,曾世荣建议进山沟宿营,而小队里被认为最有经验的老程却说,从高德地图上看,此山沟既狭又曲,不是理想的宿营地。曾世荣争辩说,从山沟口被平整过的地块和与之相连的一条进沟的小径来看,山沟内一定也经修整,说不定有人家,应该是不错的宿营地。老程却不理会曾世荣的推测,坚持要求再往前去找宿营地,并一再催促大家抓紧赶路,以免耽误了今晚扎营。出于对老程经验的信任,大家愿意听他意见。曾世荣内心很不高兴也很不服气,老程在小队里处处总想压自己一头,明里暗里跟自己争小队的领导权。曾世荣见大家同意继续前进,于是赌气说,他自己进沟看看去。大家劝说不了,只得由着他,分手时,几位驴友好心提醒他快去快返回,小队找好宿营地后,会发手机定位给他。

已走上入沟小径的曾世荣回头看向有说有笑离去的驴友们,心中不禁生出孤独和怨恨。绝不能返身,曾世荣暗自较劲,那太掉价了,今晚必须独自在这里过夜,沟里不行,就回到沟口这块平地上,总之不能认输。曾世荣索性关掉了手机。

天色已暗,曾世荣踯躅地向沟内探寻,转过两个弯,只见一百多米远处,似有一片水光,再低头细瞧,沿着小径旁有一条极细极轻的水流,曾世荣断定那一定是水光、定有水塘了。仔细看去,水塘侧下方,在墨绿的植被里有一忽闪忽闪的亮光,有人家,曾世荣一阵惊喜,连忙拿出手电筒照路,快步向灯光处走去。

距灯光三、四十米时,曾世荣听到一阵狗叫,不一会狗叫声就停息了,山沟又沉入宁静,能听到细微的虫声草声。曾世荣已看到了房子的轮廓,再向前走几步,就看见在星光下一个中年男人和一条狗面朝外并立在房前。曾世荣熄灭手电筒,边走向前边道了一声:“您好!”

“你好!请进。”那男人侧身让曾世荣进房,声音沉稳平和。

曾世荣已看清这是一栋掩映在树木中的五、六米宽的三层小楼,一层前面无墙无门,完全洞开。主人先一步跨进房子,打开一层的灯。房子进深很浅,大概仅有三米多深,贴着内墙有一上楼的铁制斜梯,梯下有一扇门,无窗,地上辅着几张竹片编的方块,竹块下的地板好像没有装修,与房前的道地一样都是仅经平整的硬土地。

狗欢快地跑在前面带路,主人紧跟其后,曾世荣这才留心细瞧他的背影,浓密的黑发直垂近肩,一身褐色宽松的长衫长裤,脚穿黑色布鞋,步伐平稳不失轻盈。曾世荣心中陡然一动,这背影似曾相识。

主人打开二层的灯,在楼梯口等客人上来,待曾世荣站上二层后,在墙上按了一下,关掉一层的灯。二层比一层深进了一倍多,以楼梯口为界,前部是厨房,灶台、水池、菜案台、厨柜、冰箱,应有尽有;后部是餐厅,一个圆桌摆放当中,桌旁围放了几张藤椅,靠侧墙叠放着十几张圆橙;前后间仅用几盆花做区隔,地面均是木纹地砖,前墙的三分之二是玻璃窗,前后间两侧墙各有一扇单窗,两两相对,后墙是一整面墙的竖柜,上半部是大小不一的空格,摆放着各式瓶瓶罐罐和装饰品,下半部是一米来高的抽屉和门柜,上面八个抽屉对应下面四组对开的门柜,整个竖柜下半部比上半部厚出三、四十公分,形成一个长台,上放着茶具和小花盆。

“卫生间在三楼,你先上去洗漱。我给你做点吃的。”在曾世荣扫视过二楼后,主人声音自然平稳地说道。

“不用麻烦,我自己带有吃的。”曾世荣连忙推辞。

“阿黄,带客人去卫生间。”主人并不接曾世荣的话,直接给一直围在身边的狗下命令道。

狗听见命令,飞快奔向斜依餐厅侧墙的木制楼梯,上梯前在梯口的地毯上擦蹭了几下四足。见状,曾世荣不便再客气,连忙跟过去脱鞋上梯。

“卫生间旁边是客房,你可以将包放在客房,房间的灯开关都在门边。”曾世荣刚上了一半楼梯,主人又说了一句。

“好的,谢谢!”

此时奔上三楼的阿黄立起身在墙上抓按了几下,打亮了三楼的灯。三楼又比二楼深进了二米多,对着楼梯口有个较宽的过道,过道的尽头有一扇门。阿黄已站在过道中间,面对着侧边的一扇门。曾世荣明白那就是卫生间了,走过去推开门打开灯,城市家庭的标准卫生间出现在眼前,抽水马桶、立式小便池、沐浴房、浴缸、洗手池、梳妆台,一应俱全。曾世荣回身摸了摸阿黄的头表示感谢,阿黄用劲摇了几下尾巴,回头冲下二楼。曾世荣转向隔壁客房,客房侧是与楼梯平行的窄走廊,走廊另一端是一扇半敞着的门,门边楼梯上的墙上有个小窗,屋内桌上亮着一盏小台灯,对着小窗的外墙上有一扇大窗。曾世荣看见屋内有书柜,应该是书房,曾世荣一边心里想着一边推开客房的门、打开灯,屋内有一张似长桌又似窄床的大台子,台子上规整有序地摆放着一些笔纸,台子边有几张高低不一的凳子,此外再无它物,倒是墙上贴满了各式各样的书法、绘画作品,像是小孩的练习作,但其中有一幅崖竹图格外耀眼,如独立于小草丛中的大树。曾世荣不及细品,拿出洗漱用具返回卫生间。

“小伙子,下来吃饭。”曾世荣刚从卫生间出来,就听到二楼的轻喊声。来到二楼,只见一大碗热腾腾的鸡蛋面已摆放在餐桌上,旁边还有两碟小菜。主人还在厨房收拾,曾世荣走近几步,感激地说:“谢谢您的热情款待!”

主人略微回头说:“不客气,淡了,那边有酱油。”然后,继续手中的活。

曾世荣知道不必再客气,于是走向餐桌。面条不咸不淡、软硬适中,不油腻也不寡淡,并有一种独特的清香味,小菜也非常可口。

“你先吃,我上去给你铺床。吃完把碗筷就放在桌上,你就可以上去休息了。”主人边上楼边对曾世荣说道。

“好,谢谢!面条很香!”曾世荣连忙答话。

不一会,曾世荣就将一碗面条和两碟小菜一扫而光。将碗筷洗好,放在干干净净的水池台上后,曾世荣关掉二楼的灯上三楼。客房的大台子上已铺好了垫子和席子,凳子都规整到一角。曾世荣刚进门,主人就拿着毛巾毯和凉席枕跟进来,并开口说道:“你如果喜欢,也可以在屋里搭帐篷睡觉,只是山里夏天夜里会有点凉,多盖点。”声音仍然不热切却不失殷勤。

“哦,谢谢!”曾世荣又连忙表示感谢,并说:“碗筷我已收拾好,二楼灯也关了。怎么没见阿黄?”曾世荣有点无话找话。

“它夏天喜欢待在一楼。”主人答道。

“怎么称呼您?”曾世荣似乎才找到机会询问这位中年男主人的姓名。

“我姓古,古代的古,名方外,方向的方,外边的外。”

“古先生,真是太感谢您了!”曾世荣本想去握手表示感谢,但主人身上散发出的孤高难亲的气场,令他未敢伸出手,两只手只是下意识地在身前互捏。

古先生放好毯子和枕头,回身出屋,边走边说:“我那有些书,睡觉前你可以过来挑本书看看,我十点前不会睡觉。”

曾世荣看着古先生出屋,一时不知如何接话。待古先生从视线消失,才嘟哝地说:“好、好、好,我一会过去。”

曾世荣心中突然感到若有所失,定神想了想,才发现古先生没有问自己的情况。这人有点怪,曾世荣暗自思忖。再环顾房间,曾世荣的目光立刻被墙上那幅崖竹画吸引住,走近端详,一面陡峭的崖壁的裂缝中,斜刺着一株细挺的山竹,山竹叶稀茎坚,有如穿崖而出的钢针,画的左上方有一首行草诗:“缘浅运实丰,命坚似劲松。林鸟不相欢,独收崖边风。”笔锋行云流水中透着刚劲,画的右下方有一行小楷:“方外兄缘鉴”,字清秀飘逸。落款是魏体的“弘同”,并盖有方章。

弘同道长的竹子,曾世荣的心跳陡然加快。弘同道长在山阳市工商界的精英圈内被视作“神人”,其见地极高深,三言两语就能让人豁然醒悟,心中的淤塞顿消;其字画有极高的造诣,尤其他的竹子画堪称一绝。但此人是神龙见首不见尾,难得一见,其字画也难求一幅,求其竹子画更是难上加难。我们达峰集团的余董事长作为全市最大民营企业的老板,才求得他一幅只有方章没有签名的竹子画,据说这主要还是因为董事长的千金小姐余紫霞与弘同道长有很深的交情。这个余紫霞又是一个可望不可即的人物。余董事长非常看重那幅竹子画,用紫檀木框将其挂在办公室最显眼的墙面上。曾世荣跟隨自己部门的经理去董事长办公室汇报工作时,曾有幸见过几次那幅画,一棵粗壮的硕竹,枝多叶荗地独占一方,一股傲骨霸风跃然欲出。相较余董事长的傲竹,眼前这根竹子却透出超然世外的孤傲。这是弘同道长给古方外的画像?难怪刚才见古方外的背影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它与自己在集团总部远远看见的弘同道长的背影十分神似。看来,古方外与弘同道长的关系非同一般。想到此,曾世荣不由得向书房走去。

书房门虚掩着,曾世荣轻敲了两下门。

“请进。”应声清脆。曾世荣推开门,只见满屋子的书,四壁除了书柜就是书架,仅有的空墙壁也码靠着一摞摞书,书虽多,但归整摆放有序。名符其实的书房呀!曾世荣暗自感叹。

屋子不大,除了书和书桌椅外,没有多少空地,内侧墙与客房的内侧墙在一条直线上,有个与书房相通的门,里面应是主人的卧室,曾世荣心想。见曾世荣进屋,古方外站起身道:“找本书看?”

“是,是…,也不是。”曾世荣显得有点慌乱。

“有事要问?”古方外的声音很是亲和。

“是的,”曾世荣平稳下来并问道:“您一个人住这?”

“是的。”

“那边墙上贴的字画,好像是小孩子的习作。”

“对,是村里学生们的练习作。沟外十来里地有个里岙自然村,村里的小孩子每到节假日会进来练字学画。”

“您是里岙村人?”曾世荣嘴里虽这样问,心里却不这样认为。

“不是,我家在山阳市里,我自己租住在这里。”

“噢,我想也是。”曾世荣听后,感到亲近了许多:“我也是山阳市的,山阳市达峰集团企划部媒体宣传科科长曾世荣。”曾世荣趁机做自我介绍。

“不错,青年才俊。”

古方外的赞许在曾世荣听来太淡了,不给力。于是又转移话题说道:“那小孩子的习作中,好像有两幅是我们清华大学的校训,‘自强不息,厚德载物。’”

“那你就是卓初?”

“你怎么知道我的微信名?”曾世荣有点吃惊。

“前两天你不是在清华校友群说,这个周末将组织一批驴友进山开展一次野外徒步旅行。”

“你也是清华毕业的?”曾世荣更加吃惊,“在群里没见到你呀!”

“我的微信名就是我的电话号码,我也很久没发过声,你不会注意到我。”古方外仍是不紧不慢地说。

“那您是前辈了?”尊敬之情重又在曾世荣的心中升起。

“我是清华九八级的。”

“九八年进清华!那年我才四岁,老前辈!老前辈!”曾世荣不由得身子站得更直了,接着又不解地问:“前辈怎么来这里了?”

“大学毕业后,被国有企业山阳市城建集团作为人才招录,干了不到五年,因人际关系,更因家庭困难辞职了。八年前,在弘同道长的建议和牵线帮助下,我向里岙村租了这个山沟居住。”古方外讲得轻松平淡,但在曾世荣听来却是波翻浪涌,这其中发生了什么,让一位清华学子辞去公职避居小山沟?曾世荣禁不住问道:“前辈是弘同道长的老朋友?”

“二十来年的老朋友了。说到朋友,和你一起进山的朋友呢?”古方外没将弘同道长的话题讲下去,令曾世荣很失落,但又不好意不回答古方外的问题。

“噢,进这山沟前走散了。”曾世荣隐瞒了与驴友发生分歧争执的情况。

“还没联系过吧?沟里信号不好,要去那边山梁上电话才畅通。走,我带你过去。”

曾世荣这才想起自己进山沟时赌气将手机关了,好再山沟里信号不好,否则又要丢人了。

古方外给两人各拿了一双鞋,一起走出后门。星光下,一条弯曲的小路伸向山梁。没走几步,阿黄不知从哪里窜了出来,跑向前带路。不一会,两人走进山梁上的一个小亭子。

“这里信号是通畅的。”进到小亭子后,古方外对曾世荣说道。

曾世荣将路上悄悄打开的手机拿出来一看,已有好几个未接电话和微信,连忙回拨“小山雀”的电话。

“喂,山雀,这里信号不好,没接到你们的电话。”电话一接通,曾世荣立即解释道。

“喂,曾哥,你怎么样?电话不通,我们都急死了!”电话那头传来焦急的声音。

“我挺好,在这里遇到了一位我的清华前辈,有吃有住。”

“古老师吧?”

“你怎么知道?”

“村民见我们着急,就宽慰我们说,你一定去古老师家了。”

“你们住进里岙村了?”

“是的,我们在村里的小广场露营,村民们热情好客,给我们接通了水电,还给我们送吃的。”

“那就好,你们安心休息,明天我们再汇合。”

挂断电话,曾世荣见古方外正眺望着星空,阿黄静静地蹲在他的脚边。

“他们在里岙村露营,村里条件不错,通水通电,还有个小广场。”曾世荣把话题挑了起来。

“是的,条件还可以。村里的自来水管网和小广场都是一个大老板出资帮建的,前年的大致这个时候,那大老板和女儿在村里借住了一周,与村民们有了感情,因而出了一大笔钱。”

“那一定是我们余董事长和他的女儿了,前年的这个时候,我们集团陷入危机,领导层一筹莫展,集团上下人心惶惶,余董事长却突然消失了一个星期。一个星期后,他重返集团,很快就带领集团摆脱了危机。集团里或传言他去弘同道长处悟了一周的道,或传言他被女儿带到一个偏僻的农村静养了一周的心。看来,后一种传言是真的。”

“什么人都会有难过的坎,有时缓一缓、静一静,坎就不难过了。”古方外意味深长地说。

“前辈也有难过的坎吧?”曾世荣心中还在纠结着,一个清华生为何辞去公职躲进小山沟?这个奇怪的人与弘同道长到底是什么关系?

“你看,那星空是多么宁静深邃。”古方外并没有回答曾世荣的问题,而是轻缓地说道:“无论地球上怎样翻江倒海、地动山摇,星空总是远远地、静静地看着;人无论经受了多大的坎坷,经历过多大的风雨,他会发现自己总能在一天夜里,静静地、远远地眺望星空。”

曾世荣虽然没有完全明白古方外话的含意,但目光和心已被带进了远方的星空。

“我喜欢到这里来遥望星空,”古方外继续清幽般地说:“每每凝望星空,我的心就格外宁静宽阔。”

顿了一会,他平和地问道:“你很想知道我的经历?我和弘同道长的关系?”

曾世荣在他身后默默地点了点头。古方外似乎感觉到曾世荣的点头回答,用非常平静地语调开始讲述他的故事:

“我父母都是高级知识分子,都有相当不错的工作,但他俩却都体弱多病,近四十岁才有了我这个儿子。为照顾父母,大学毕业后,我回到家乡找了份安稳的工作。然而,要经常陪父母看病或陪护他们住院,我请假过多过频繁,单位有意见,我又不会处理人际关系,最终选择了辞职。辞职后,在照顾父母的空闲时间,我做做家教、炒炒股票。随着父母病情加重,我一个人顾不过来,经人介绍,请了个农村女孩做保母。女孩善良纯朴,勤快聪慧,性格开朗,来家后,很快就把我们这个家打理的井井有条。我父母都非常喜欢她,没两年就把她当作自家的闺女看。在父母的撮合、力主下,我和女孩跨越文化、年龄的差距,结婚了。”

“好美!好幸福!”曾世荣小声嘟囔着。

古方外没有理会曾世荣,继续讲到:“婚后一年多,我们有了一个儿子。也在当年,我母亲含笑离开了我们。我父亲知道自己治愈无望,也放弃了治疗。我陪同他到弘同道长的紫云观,平静地渡过了他最后的日子。”

讲到这,古方外陷入了深思。曾世荣不敢打扰他,静静地在一旁等待。

“我和弘同道长早已认识,”沉默了一会,古方外又接着说:“那还是在我就职城建集团的时候,在巨大的生活和工作压力下,我去求见他。第一次见面,他就感到与我有缘,我俩就建立起了亲密的关系。我许多心结都是道长帮解开的,他还是我的婚姻见证人。父母走后,我与道长有了一次长谈,他说为我的心理和身体健康,我应选择一处幽静清新的地方居住,远离喧闹的环境和繁杂的事务,静静地修心养身。这个沟就是道长给我踏寻的,也是他帮我向里岙村租的。”

“您真幸运!”曾世荣羡慕道。

“是的,弘同道长不仅是我的挚友,也是我的人生贵人。”

“这房子,弘同道长也出了不少力吧?”

“房子等,倒是我自己找人建造的,我在大学是学土木工程的。”

“水电是从里岙村接过来的?”

“里岙村距这十来里地呢,不方便。我在这建了一套小型的风力和光伏发电系统,修建了上下两个蓄水池,一个生活用水池,一个生产用水池,这样水电问题基本解决了。”

“如果老天不给力呢?”

“这里的植被茂盛,水土保持得好,山泉水长年不断,我修的水池又足够大,水是没有问题。电会时丰时缺,我在一楼楼梯下的暗房里安装了一组电瓶,电丰时充电,电缺时放电,并且,电多多用、电少少用,把日子放长点,把生活放慢点,把可以放的事情,都放到电丰水足的时候做,外在设备调节和自我生活节奏调节并用,水电的供求就能平稳平衡了。退一万步,我还有建房时留下的柴油发电机,能解决极端的情况。”

“好惬意的世外桃源呀!”曾世荣赞叹道,接着问:“为什么不让嫂子和孩子一起进来住?”

“我妻子本是山里农村出来的,她更羡慕城里的现代化生活,儿子要在城里上学读书,况且我妻子孝顺,把她父母接到家来享受城市生活。”

“嫂子真贤惠!她独自养活一家四口人?”曾世荣略微有点不平感。

古方外察觉到曾世荣的不满,浅浅地笑了笑说:“她不用上班挣钱,在家当全职太太就行,我每年给她二十万左右的生活费。”

“你哪来这么多钱,这个小山沟能产生这么大的收益?”曾世荣十分不解。

“这小山沟只能养活我自己,”古方外平静地解释道:“我给她们祖孙三代的生活费都是我从股市赚的。”

“股市赚的!”曾世荣更加困惑吃惊:“前辈真能从股市赚这么多钱,我可知道绝大多数人在股市里是赔钱的,我身边还没有一个人能每年都稳定地赚钱的,何况还是二十来万。”

“是的,股市据说是‘一赚二平七亏’,但并不是做不到稳定地赚钱。有一个好的心态,一个正确的自我定位,对股市保持远观静处的态度,不在意中短期的波动,不受市场情绪的影响,根据自身的性格和能力,完全可以摸索出一套适合自己的赚钱方法。”古方外仍不紧不慢地说:“我给自己的定位是,慢性子、长线投资型的小散户,一年的赢利目标在百分之五到百分之十五。我父母给我们留下了二百多万元的遗产,我都投入股市了,进山沟这八年来,年平均能赚到二十来万元。我妻子也很会过日子,每年都能节约下几万元钱,年底她都拿去买理财产品了。”

“好一个现代版的男耕女织啊!”曾世荣不由得感慨道。

古方外回头对曾世荣赞许地笑了笑。过了一会,曾世荣又问道:“前辈与嫂子就这样分居两地?长年不见面吗?”

“分居是分居,节假日或小孩放假,我妻子常会带儿子进沟里来住住,我偶尔也会进城去看他们,带点山沟里自产的瓜果禽蛋。虽不能天天见面,但能天天通讯交流。我们约定,有话就编发微信或短信,这样能提高她母子两的文字编写能力。”古方外话里透出一股满足感。

“沟里信号不是不好吗?”

“不好不要紧,没有要紧事时,我每天都会来这亭子收发信息,有时还会让阿黄叼着手机跑上来完成收发。”

曾世荣看了一眼一直默默地趴在一旁的阿黄,想像着那童话般的画面,接着他又问了一句:“如果有急事,不就耽误了吗?”

“天天联系,一般不会有什么急事。万一有急事,打不通我的电话,我妻子会打里岙村的电话。我与村里约定好了,放两响冲天炮是我家里有急事找我,三响是村里有事找我。我听到后,会及时来这回电话。”

这是什么通讯方法,是古代版的现代通讯还是现代版的古代通讯?曾世荣觉得非常有趣,进而问道:“前辈跟村里人的关系很融洽?”

“村里人一直待我很好,我也懂得回报他们的友善。我尽量保护好这里环境,我选择钢构建房,并依山坡的走势设计了倒梯子形结构,占地少,几乎不造成永久性破坏;一应用物,我都尽可能地循环利用。我在沟里建的设施,也为村民进来干活提供了便利。村民们不仅进来干自己活,还帮我干活,那片梯田就是在外打工、农忙赶回家干活的年轻人集体用两天时间帮我抢造的。”

“自己都是匆匆忙忙赶回家抢农活,还抽时间帮您造梯田,太善良了!”曾世荣由衷地称赞。

“是呀!山里人善良纯朴,逢年过节,他们会成群结对地拿着从各地带回来的好东西来看我。我们一起畅谈,一起做饭聚餐,往往会热热闹闹一整天。我很乐意与他们交流,把他们所思所想、所喜所忧记下写进文章。”

“前辈写了不少好文章吧?”

“写了一些。”

“发表在哪里?”

“嗯…”古方外略犹豫了一下说:“我没直接拿去发表,而是捎给了我的笔友。这笔友是弘同道长牵线介绍的,我把写好的东西有时用鸽子有时请村民捎带去紫云观,紫云观再转递给那个笔友。他也反过来把修改意见和自己写的文章传递给我。虽然我们从未见面,但我们非常投机。”

“好浪漫的飞鸽传书呀!”曾世荣感到自己被这故事打动了。

“飞鸽?他告诉我,他用‘飞鸿道人’的笔名将我两相互修改好的文章拿去发表了。”

“‘飞鸿道人’!”曾世荣大吃一惊:“她就是我们余董事长的女儿余紫霞!”

“是吗?这么巧。”古方外没象曾世荣一样吃惊,仍是平淡地说。

“真是巧。”曾世荣顿了一下又说道:“不怕前辈笑话,我爱慕也暗恋她很长时间了。她每发表一篇文章,我都会找来反复品味。我还纳闷,她的文章明显有两种不同的风格,一种田园风味十足,文章貌似平淡无奇,但细读,在淳朴明洁的字里行间却蕴藏着深邃的思想、高尚的情操,超然世外的洒脱和潜心世理的精神在文章中交织出独特的睿智文风;一种都市气息满满,文笔清秀隽永,闹中取静、出泥不染的品性跃然纸上。原来前一种是前辈的作品,后一种才是余紫霞自己的文章。”

“谢谢你的中肯评价!”

“前辈真不认识我们董事长的大小姐?”

“看来不能说不认识了,只是尚未谋面吧。我觉得我们这样很好,彼此既熟识又不相识,背靠背,在慢节奏里,排除杂念静下心,互相欣赏文章、精炼文字、升华思想、感悟人生。这几年与她的隔空交往,我自觉受益非浅。”古方外说得很诚恳。

“高人神交。”曾世荣的心似被一道流星划过,不禁脱口而出。一阵沉默中,曾世荣跟随着古方外的目光望向远空。

“弘同道长常来拜访吗?”终还是曾世荣打破了沉默。

“弘同道长喜爱四海云游,没机会常来。我刚住进这里时,他来住了两天,还送了我一幅竹画。就是挂在你住的房间里的崖竹画,我让孩子们临摹上面的字和画。”

“画好、诗好、字好,堪称‘三绝’。”曾世荣本想说:“可惜了,放在这个偏僻的小山沟里,充当小孩子的临摹样图。”但终究没说出口,自感在古方外这样的世外高人眼里这种想法太俗气。

“是不错,给孩子们一个高品质的临摹样本。噢…”古方外似想起了什么,看了看手表说:“明天九点来钟,孩子们会来学画练字。”

曾世荣拿出手机一看,时间不知不觉中已过十点了,这才想起古方外在房里说的十点前不会睡觉的话,立即意识到古方外是个作息很有规律的人,连忙说:“这么晚了,影响前辈休息了。”

“还好,不算晚,不要紧。我们这就回去。”说完,两人走出亭子,阿黄已一溜小跑冲到前面。夜光下,小路如明快的亮丝带飘浮在墨绿的背景上,阿黄似天犬在丝带上飞行。好美呀!宛如仙境。曾世荣暗自感叹。

阿黄从房子的侧面直接奔向了一楼,曾世荣将古方外送到书房后,借了一本《镜花缘》。回到自己的房间,曾世荣心情仍难以平静,上床斜身半躺着,两眼盯着那幅崖竹画陷入沉思。

弘同道长、古方外、余紫霞,一个世外“仙道”,一个方外“高人”,一个花中“女神”,个个超凡脱俗,品高难及。相比之下,自己这个自以为的才华横溢、能文能武的青年俊杰,只会是黯然失色。自己没有自知之明,竟给自己取了个“卓初”的微信名,把“卓”字去掉,留下“初”字倒合适。我要是能随弘同道长云游、伴古方外闲居、携余紫霞同行,该是多大的幸福啊!紫霞能看上我吗?她知不知道她的笔友是避居山沟中的古方外?他们如果见面,会相互倾心、擦出爱情火花吗?我这个想法是不是太低谷、太猥琐……。想着想着,曾世荣的意识模糊起来。

不知怎的,曾世荣看见自己和紫霞步入婚礼殿堂,但奇怪的是,将紫霞送到自己身边的不是余董事长,而是弘同道长,更离奇的是,自己怎么突然成为伴郎,而新郎却变成古方外,人群中还有一个农村妇女牵着一个小孩默默地注视着新郎新娘。新郎新娘突然在阿黄的引领下,携手向外奔跑,自己想追上去,可怎么也跑不起来,新郎新娘越跑越远,眼见就要消失进云雾中。曾世荣不禁“啊”了一声,突然醒了过来,原来是一场梦。

天已大亮,曾世荣一看手机,已八点多了,赶紧翻身下床。洗漱收拾好,曾世荣背起旅行包下到二楼,只见古方外穿着短衣短裤的运动装正在厨房摘洗蔬菜。原来梦中的奔跑确实发生了,只是阿黄后边跟的是一人,另一人在城里大概也是会晨跑的,两人虽不在同一条路上并肩奔跑,但却奔跑在同一的生活理念中。

古方外见曾世荣背包下楼,就问道:“休息得还好吗?”

“睡得很香,这里真幽静。”曾世荣连忙回答。

“早晨刚包的饺子,”古方外用嘴指示了一下灶台,接着问道:“会下饺子吗?”

“会。”经过了一夜,曾世荣已随便多了,放下包就开始煮饺子。饺子刚下好,就听窗外有小孩的欢笑声,抬眼望去,只见阿黄的身后跟跑着六、七个背着书包的小孩,男男女女、高高低低,争相追赶。他们身后不远处,一位大爷双手提着东西、背着一个大包,有些吃力地跟随着。

“三哥,你又拿这么多东西进来!慢点,别累着。”古方外已下楼迎了过去,阿黄和孩子们簇拥着他倒回去接后边的大爷。古方外小跑几步,伸手接过大爷手上的一桶油,待要去接另只手上的一袋米时,已有两个大一点的孩子抢先接了过去。

“不累,不累。”被叫着三哥的大爷笑呵呵地说。一群人很快走进一楼。

“这腊肉是小顺奶奶让捎的,这野兔是来福老哥昨天才逮到的,这条鱼是我今早在水库钓的。”曾世荣听见大爷向古方外递交东西。

“哎呀,又让乡亲们破费了!我都承受不起了。”古方外感激地说。

“这算不了什么,你给乡亲们多少好哇,白教娃娃们,白修水电,我们应该谢你才是。对了,还有一样好东西,明望爸妈从外地捎回来一瓶好酒,说送给你。叫蓝天什么的。”

“洋河酒的‘天之蓝’,这太贵重了!”

“我妈说我爸喝就贵,古老师喝就不贵。”应是叫明望的小孩插话道。

“为什么呀?”古方外和蔼地问。

“我妈说古老师就像蓝天一样又高又远。”明望仰声道:“爸妈叫我好好跟古老师学本事,我将来也要飞得很高很远。”

“真有志气!”古方外鼓励道。

“娃儿们快上楼跟古老师学本事吧!”大爷对孩子们说,接着又对古方外说道:“古老师,你上去教娃儿们吧,我去地里干干活。”

“好,别太辛苦。中午回来时,多摘点黄瓜、西红柿,给孩子们凉拌着吃。对了,西瓜应该熟了,也多摘几个回来。”

“好的。阿黄,跟我来。”

此刻孩子们已呼呼啦啦地上到二楼,见到曾世荣都好奇地看着。

“这是来看望古老师的大学校友,跟古老师上一个大学的。”古方外介绍说。

“叔叔好!”孩子们三三两两地问好。

“同学们好!”曾世荣礼貌地回应,并说道:“上去练字练画吧。”

孩子们纷纷脱鞋上楼,曾世荣看着这群幸福的山村娃不禁感慨道:“真有福气呀!有前辈这样的老师,有弘同道长的画做临摹样本。我此生不知道有没有福份得到一幅弘同道长的竹画。”

古方外对曾世荣笑了笑问:“饺子还行吗?”

“很好吃。噢,前辈您上去教孩子们吧,不用管我,我吃完收拾好,自己走。”

“行,你就自便吧。有机会再来。”

“谢谢,我一定会再来拜访。谢谢您的热情款待!”

“不用客气。”说完古方外也上楼去了。

吃完收拾好,曾世荣有点恋恋不舍地下楼出门,踌躇地向外走去。进来时没有留意沟两边的景色,今天,曾世荣感到自己似在游览一处旅游景区。沟一边是竹山,修长的竹子茂密青绿,另一边是杂树林,大大小小,粗粗细细的树错落有致,将山坡完全覆盖,没有一块裸露的岩土。好秀美的小山沟!有山有水,竹树兴旺,曲径通幽啊!弘同道长的眼光真独到。

“沟不因其小而不为美,”曾世荣突然有所顿悟,自言自语道:“径不因其曲而不为通,涧不因其细而不为流,人不因其静而不为强。”

不知不觉中已走出沟,曾世荣见沟口的平地上停了一辆农用三轮车,小孩子们的接送车。正想着,忽听有小孩的喊声:“叔叔,等一等。”曾世荣回身看去,见一个小孩举着一个纸卷追过来。小孩跑近身,将纸卷递给曾世荣说:“古老师说,把道长的这幅小画转送给你。”

曾世荣一阵惊喜,连忙接过画展开,一幅水墨竹画,上还有宋体写的两个字“慢缘”,字的墨香尚在,这“缘”字与余董事长办公室墙上的“缘”字一模一样,刚中带柔,柔中见刚。待他想起说谢谢时,抬头一看,小孩已走远。

“慢缘!”曾世荣心中默念道:“缘不因其慢而不为深。”一股暖流在曾世荣的周身慢慢地扩散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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