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裂

美丽古老的太湖如一颗巨大的泪珠深深地嵌入江浙大地，它背依浙江，却被江苏紧紧地怀抱着，江浙都想独自占有它，但江浙都忌妒它被对方拥有，为不能独占它而深感遗憾。太湖似一位绝世丽人的化身，那位秀美沉鱼、命丧寒水的西施，她的幽灵在湖面上漂荡了二千多年，她的心却沉入幽暗的湖底二千多年，湖水将她的心与灵分裂了二千多年。她美艳而又凄凉的故事，令后世无数文人黑客扼腕叹息，在中华民族心灵上打下了遗憾的烙印，绵延二千多年。

越国苎罗山施姓樵夫养育了一个天生丽质、面若桃花的女儿夷光，苎萝有东西二村，施家居西村，故夷光又名西施，西施常随母亲到溪边浣纱，水里的鱼儿看到西施的倩影都忘记了游动而沉到了水底。西施惊世骇俗的美貌，早已传遍十里八乡，可美貌带给她的不是令人羡慕的幸福，而是诡谲凄惨的命运。

越国大夫范蠡随越王勾践夫妇安全回到越国，他目睹了勾践夫妇在吴国三年自甘卑贱的奴隶生活。勾践为赢得吴王夫差的好感，竟亲尝夫差的大便，为其诊判病情，这使范蠡大为震惊，也让他感到极其恐惧。勾践极端的恭敬和自我作践，终解除了夫差的戒备，勾践夫妇和范蠡被允许返回故国。再次踏上越国的土地，范蠡感到的不是轻松，而是更沉重的压力，灭吴复仇还有很长的艰辛路要走，大王勾践胸中的复仇烈火早已烧炙了他的五脏六腑，只是他用坚毅的面容将烈火死死地包裹住，不让它暴露出来。范蠡知道那烈火吞天的伟力，也知道它毁灭一切的残暴。

来迎接他们一行的是与范蠡同为勾践左膀右臂的文种，范蠡保勾践夫妇去吴国赎罪，文种留在越国收拾残破的山河。这对彼此敬重又能肝胆相照的战友和挚友，再重逢时有许多话要相互诉说，但他们没有时间倾泄个人的情感，他们要把一切精力集中到辅佐大王重振越国，早日完成复仇灭吴的大业上。文种献给越王勾践的是重农亲民、礼贤下士、扶贫济困、奖励多生等一整套富民强国之策，范蠡则将精力放在畅通商贸，沟通内外上，他进谏越王勾践谨慎地保持低调，持续进贡吴王、贿赂其身边重臣，他说吴国太宰伯嚭仍可重点巴结利用，他从伯嚭口中得知，吴王夫差虽豪放英武，却也儿女情长，他建议充分利用夫差的性格特点，吹捧鼓励他争霸天下，敬献他一位绝世美女，以迷惑其心智，刺探其朝政军情。

越王勾践将军国大事放手给文种、范蠡，自己则深入民间访贫问苦，巡察民情，拜访贤士，笼络人心，于是在越国乡间闾巷，常常能见到勾践吊民丧、贺民喜的身影，寒士游民常能在水岸边遇到勾践满载香米肥脂的小船，喜受他赠食，他常将“非自种不食，非妻织不衣”挂在嘴边。

范蠡也离开朝廷去民间察访，他肩负一个特殊而重要的使命，找到一位倾国倾城的美女，调教成娇柔的宝剑，刺向吴国心脏。大半年下来，虽找到不少佳丽，但无一让范蠡满意，或美而不智，或艳而不实，或娇而无刚，或善而无志，都不足以托付大事、担负巨责。这一天，他慕名来到苎罗山，他希望那位能让鱼儿呆沉在水底的少女不会让他失望，他没惊动任何人，仅带了一个随从。没进西村，远远地就听见一个清脆优美的歌声在空中漂荡，循声走去，小溪边一个少女正在边洗衣边唱小曲，少女身材苗条不失丰满，动作敏捷不失优美，衣着素雅整洁，手臂光润细腻，少女洗衣处，水里有几条小鱼或漫游或趴伏。

“西施！”范蠡禁不住心喜，脱口而出。被叫声惊扰的少女回头仰视，范蠡心中更是一阵狂喜，少女美得让他忽觉如临仙境。

西施见一位英俊男子正痴痴地瞧着自己，嫣然一笑，脸如桃花印挂在红霞上。范蠡一时失语，心想此仙女似曾相识。

咯咯，咯咯咯，西施丢下发呆的范蠡，抱起衣物欢快地跑开。西施活泼轻捷的身影将范蠡的魂魄击飞上天，他仿佛看到了月宫的玉兔。

“大人，跑远了。”随从见范蠡魂不守舍，于是轻声提醒。

“噢…”范蠡收回远飞的思绪，自言自语道，“天不负我越人，降此仙女到越国，大事可成，大仇可报！”然而，范蠡内心没有应有的激动，而是隐约的惆怅夹带着难以名状的暗痛。

范蠡找来里长询问情况，并于次日让地方诸官陪同来到西村施樵夫家，礼貌地向施樵夫讲明欲征其年方二七的女儿夷光入王宫的来意，并告知此关系到报国仇的大计。施家深明大义，在母女泪别中，将西施送出村。

返回朝廷的路上，西施沉默不语，范蠡除对她百般呵护外，有空就轻声细语地跟她讲越国被吴国打败的惨痛，大王勾践卧薪尝胆、发奋图强的作为，还有人文地理的故事、人物历史的传说，更有琴棋书画的知识。西施的眼界被打开、胸襟被开阔、家国情怀被激发，她对眼前这位英俊潇洒又温柔体贴的大官、男人既有钦佩又有依恋，她羡慕他知道得那么多，她敬仰他为了国家为了百姓肯付出一切的思想情感，她喜爱他多才多艺又知人疼人，伴随她思想境界提升的是她春心悄悄地萌动。

回到国都，范蠡将西施安置在自家一处相对独立的小院中，着手请各方面的名师来调教西施，并让自己最疼爱的小妹妫姤日夜陪伴西施，负责她的起居，帮助指导她学艺，范蠡自己只要有空也会亲自来教西施。西施聪明灵慧，各方才艺突飞猛进，不到两年，琴棋书画已样样精通，尤其舞姿轻盈飘逸、荡魂摄魄。范蠡感到自己越来越怕走近西施，可西施却越来越渴望范蠡来到自己身边。

一天，妹妫姤悄悄告诉范蠡，小仙女西施已暗恋上伟岸的范大夫了。听言，范蠡的心被猛刺了一下，他默默隐下刺痛，决定告诉西施她需肩负的使命。

当天夜里，范蠡让小妹把所有人都屏退。走近小院，范蠡就听到优雅忧悒的琴声；来到西施的房前，只见烛光里，西施正专注地抚琴，香炉在旁边升起袅袅青烟，似人的倒影，似情的外溢。范蠡伫立在朦胧的月光下，思绪如月色一样的模糊，如夜风一样的阴冷。

“是大人吗？请进。”是琴声还是戛断琴声的话语，范蠡一时未能分辨。

走进房间时，范蠡的脑海里还印着刚才看见的画面，眼前却是一个娇美的身姿正柔柔地道万福。

“西施，越国即将敬献给吴王的美女。”回到现实，范蠡感到这个念头就象从冰冷的地下钻出的寒风，从自己的脚底一直浸透了全身。

范蠡收住心绪，艰难地启口道：“夷光，你不是一般的越国女孩，你肩负着重大使命。”

“大人，不用说了，夷光知道。夷光愿为越国牺牲自己。”西施轻柔而坚毅的话，如钢刀直插范蠡的心窝，西施太聪明懂事，太深明大义，她应该是天真烂漫的少女、无忧无虑的少女，可自己偏偏要把千斤重担压在她稚嫩的肩上。

“把你敬献给吴王，是我们越国不得已的选择，也是我范蠡无法逃避的决择。”范蠡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

“我知道。”西施的话仍是轻柔而坚毅。

“夷光，我对不起你！”范蠡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愧疚。

“大人，千万别这样说，夷光不怪您！只是从此，再也见不到大人了！”两颗泪珠已顺着西施娇嫩的脸颊滚下。

范蠡的心一阵抽搐，连忙说：“不、不、不，我会去吴国看你。”声音已经颤抖。

“大人见到的是吴王的女人，不再是大人的小夷光了！”西施的声音中已带着哭泣。

范蠡的泪没有滴下，但范蠡的心在淌血，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出小院的，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度过这一夜的，当他感到天已破晓时，立即派人去请文种大人来府商议要事。

当文种来到范府，一眼见到满脸憔悴的范蠡，大吃一惊道：“范大人何以病成这样？”

范蠡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说：“没病，只是一夜没睡好。”接着告诉文种，西施训练已成，可以敬献给吴王夫差了，并请文种禀报大王勾践，请大王定夺。

勾践得知范缘已将西施训练成色艺绝佳的美人后，非常兴奋，当即决定去范府一睹这位绝世美人的芳颜。

见到西施曼妙的身姿，欣赏过她美妙的才艺后，勾践一言不发返回王宫，文种、范蠡再三请示，他也不给个回话。三天后，范蠡突然接到王宫传旨，命将西施送进王宫，为宫庭酒宴助兴。

所谓宫庭酒宴只是勾践一人独饮，也只有西施一人跳舞助兴。勾践痴痴地看着翩翩起舞的西施，满桌的佳肴未动一箸，西施一支舞跳罢，他又示意再跳一支，直到第五支舞，勾践才端起酒杯猛饮一口，一股苦辣味直顶脑门，勾践勃然大怒，将酒杯狠狠地掷地，大呵道：“谁想毒杀寡人？”

一名内侍慌忙趴伏地上，惊恐地禀告道：“是大王令小人将刺破的苦胆浸入酒中的。”

勾践这才看见泼洒到地上的苦胆，但他仍恨恨地下令道：“将这奴才拖出去仗打二十大板。”

当夜，勾践睡到他的柴床上了。

次日，宫中传出王令，命范蠡急速将西施护送到吴国，敬献给吴王夫差。

自请文种禀报大王已将西施训练完毕后，范蠡就将内心柔软的部分尘封起来，一心投入朝政大事处理中。得到大王的指令后，范蠡决定派自己的小妹妫姤跟西施一起进吴宫，并拜请小妹舍命保护好西施。护送西施去吴国的一路上，范蠡倍加小心地保护西施，细心照料西施的饮食起居，除反复嘱咐西施进吴宫后要尽快博得吴王夫差的欢心外，不再与她做更多的交流。西施进吴宫后，果然很快得到了吴王夫差的宠爱，西施也牢记范蠡的叮嘱，施展女人的魅力，千方百计地讨得夫差的欢喜。这可急坏了一个人，吴国大夫吴子胥。当初，他力谏夫差乘胜一举灭掉越国，夫差不采纳；当年，他又极力反对放归越王勾践，夫差还是不听；今天，他见越国已将复仇的利剑顶到了吴国的后背，他不能再退让，必须采取果断的行动，阻止越国的复仇阴谋。进谏夫差显然无用，他决定除掉西施，先挫败越国的美人计。

一天傍晚，妫姤正陪着西施在王宫后花园散步，突然一个蒙面黑衣人猛扑过来，几下就撂倒了周围的侍从，妫姤大喊：“有刺客！”同时拔剑相迎，仗着从小练就的好武艺，妫姤硬接了刺客的几十招，可刺客力大势沉，招招夺命，妫姤已中了几剑，渐渐招架不住。正在危机时刻，忽听一声震吼：“休伤我爱妃！”吼声刚到，一个巨大的身躯已飞扑过来。原来，酒足饭饱的夫差正来后花园接西施，听到妫姤的呼叫，立即夺得一支长枪飞奔而至，夫差的长枪一刺，刺客立刻就落于下风，不一会侍卫们蜂拥而至，将刺客团团围住。刺客见大势已去，挥剑自刎。夫差立刻丢下长枪跑向西施，焦急地问：“爱妃受伤了没？”双手在西施身上抚摸查看。西施见夫差已急出一头汗，扑哧一笑说：“我没受伤。”然后转眼去寻妫姤，只见妫姤满身是血，西施慌忙推开夫差，跑向妫姤惊声道：“姐姐，你受伤了？”

妫姤一笑说：“不要紧，伤不重。”

西施回身哭喊道：“大王，快来救姐姐！”

夫差见西施如此着急，连忙下令传太医。

“大王，小女子不要紧，只是刺客已死，无法从他口中问出背后的指使者，今后王妃还会有危险。”妫姤不失时机地提醒夫差。

经妫姤一提醒，夫差立即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赶紧下令传太宰伯嚭进见，将彻查刺客背后指使者的事交给伯嚭。安排好查案后，夫差又亲自布置加强了王宫的保卫事宜，并给西施重新配备了加倍的侍卫。

吴子胥得知派去的刺客没有得手，自杀了，心情非常沉重，他知道经这次打草惊蛇后，更难除掉西施，他必须采取更加有力的措施，将吴国拖离越国设下的陷井。然而，他不知道，一条毒蛇正悄悄向他靠近，那就是伯嚭。伯嚭与吴子胥一向政见不和，吴子胥还公开指责伯嚭收受越国的贿赂，误国卖国。伯嚭对吴子胥恨得牙痒，一直想找机会除掉这个政敌，大王将刺客案交给他调查，他正求之不得，他料定刺客八九不离十是吴子胥所派，如果能抓住他的把柄，再加上范蠡送来的吴子胥已将儿子托付于齐国鲍氏的情报，他定能扳倒吴子胥这个死对头。机会来了，夫差挟大败齐国之威，决定应晋国之邀挥师北上中原，与晋国会盟，争当天下霸主。吴子胥对此决绝反对，夫差不听，吴子胥竟当面骂夫差昏君，君臣彻底决裂。伯嚭乘机将吴子胥是刺杀西施幕后指使的所谓证据及吴子胥托子于齐国鲍氏的情报，呈报给夫差。夫差忿恨地表示，此次北上会盟返国后，定不轻饶吴子胥。

当吴子胥得知夫差执意要北上会盟，并带西施随军去开眼界时，心如火焚，他预感吴国将灭亡，越国的阴谋将得逞，但他还要做最后的努力，尽最后的忠心。

在吴国浩浩荡荡北上的大军中，披头散发、一身白服的吴子胥拦住了夫差与西施同乘的马车，大声疾呼：“大王，不能北上争霸呀！吴国真正的敌人是越国，大王此去定会给越国可乘之机，勾践那贼定会乘虚而入，灭我吴国！”

“大王，吴子胥危言耸听，越国早已臣服于大王，他是要挑拔吴越两国的关系。”一个娇嫩的声音从马车上射出，如一股劲风使吴子胥心中之火冲天而起。

“住口，贱人！”吴子胥双目圆睁，厉声呵斥道，“你这个迷君祸国的妲己，我恨不能亲手宰了你！”

“大胆！”夫差下意识地起身挡住西施，指着吴子胥大骂，“你这个目无君王的乱臣贼子，你派人刺杀寡人爱妃，本王还没有找你算账，你竟敢骂寡人是商纣王。”

“大王，子胥一片赤胆忠心，子胥所作所为都是为了吴国、忠诚于大王呀！”吴子胥几近哀嚎。

“为了吴国，把儿子托付给齐人也是为了吴国？”夫差愤怒中带着蔑视。

“大王，子胥绝无贰心。大王，听老臣一句忠告吧！绝不能北上呀！”吴子胥喊着，扑向前去抢夺缰绳。

卫兵们一哄而上将他按住。

“给我拖下去！”夫差怒声道。

“大王，老臣愿以死明志！”吴子胥挣扎着喊道。

“好！寡人就成全你做比干。”夫差说着抽出属镂剑扔给吴子胥。

吴子胥挣开卫兵，高兴双手，昂首向天，悲怆呼嚎：“苍天呀！吴国必亡！”

喊罢，吴子胥捡起宝剑，刎颈而亡。

看见倒在血泊中的吴子胥，西施油然升起敬佩之心，轻声对夫差说道：“大王，老臣吴子胥还是想为国尽忠的，就厚葬他吧！”

听言，夫差先是不解地看向西施，继而满意地笑着说：“爱妃有这般胸怀，真非一般女人，不愧寡人对你的疼爱。”

“念着爱妃求情，把这匹夫葬了吧。”夫差接着下令道。

夫差在黄池正与晋定公斗法之际，突接国内传来的紧急军情：在得知夫差率领大军北上的消息后，越王勾践毫不迟疑地聚集数千精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举攻进只剩下老弱残兵的国都姑苏城，并杀死留守的太子。

夫差听到这个消息时，大惊失色，为稳定军心，他将报信的士兵杀死，将消息隐瞒起来。同时为了尽快打破僵局，夫差亲自登上战车，激励士气，准备对晋国以武力相威胁。他不愿空手而返，更不愿让一直期待他登上霸主之位的爱妃失望。在吴国大军压迫下，晋国终于让步了，晋定公与夫差歃血为盟，并尊夫差为盟主。

得到盟主虚荣后，夫差立即班师回国。加速行军不久，国都被越国偷袭的消息就在军中传开。一天，夫差与西施乘坐的马车被一排将领拦停，夫差探身斥问，为什么拦停他的马车，为什么大军都停止不前。

一个领头的将领朗声道：“不杀奸人，军队无心作战。”

夫差厉声问：“奸人何在？”

“就在大王车中。”那将领高声回答。

夫差嗖地跳下马车，一步跨到那将领身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拔出那将领的佩刀，手起刀落，将那将领砍翻在地。然后，举起血刀厉声喊道：“再有妄议寡人爱妃者，杀无赦！”

夫差这一刀镇住了眼前的所有将领，他们慑于他的淫威无人敢再出声，然而这一刀也砍向了他自己在军队中的威望，威望从斫裂的口子开始外泄。

夫差的突然举动也使车上的西施大吃一惊，她为冤死在夫差刀下的将领感到痛惜，待夫差坐回马车上时，她轻声责怪道：“大王为何要轻易杀人？他们恨我恨越国人情有可原。大王杀了他，将士们心会不服的。”

“他们敢！无论是谁，欲伤害爱妃，寡人绝不轻饶。”夫差余恕未消地说。

夫差如此袒护自己，西施多少有些感动，可夫差和他的军队都是越国的敌人，他们之间相互对抗，自己本应高兴，然而西施心中没有丝毫的喜悦，爱与恨、使命和良知在她内心搏杀，她唯有选择沉默。

返回吴国、重建姑苏城后，夫差对西施更加疼爱，处处袒护着她，生怕她受到一丝丝伤害、一点点委曲。这使西施的内心越来越矛盾、越来越痛苦，她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试着去慢慢地接受夫差的爱，她更不知道该如何挣脱夫差越收越紧的情网。

夫差对西施的内心变化没有丝毫察觉，他一如既往地宠爱着她，随着对越国战争的节节败退，他对她的爱反倒步步加深。受内疚心的驱使，西施不再为妫姤提供情报，她越来越关心夫差的感受，想办法抚慰夫差受挫的心。夫差对西施的宠爱也渐渐地由爱转变成依恋。

然而，西施对夫差关爱的增加并没有帮他扭转战争的颓势，他一败五湖、二败笠泽，吴军有生力量被消灭殆尽，公元前475年，越王句践终于率领大军将姑苏城团团围困，吴国完全陷入绝境。两年后的冬日，吴国也彻底陷入严寒了，姑苏城已破，夫差眼见大势已去，连忙找来伯嚭，他知道伯嚭与越国的范蠡早已暗通款曲，在越军破城的烧杀中，将西施藏在伯嚭府里才是最安全的。

伯嚭欣然接受了这个美差，有越国人作护身符，他求之不得，尤其是西施身边、范蠡的小妹伪姤，而且他还有个邪恶的心思，他对西施的美早已垂涎三尺，能把这个失去夫差保护的大美人弄到自己的府中，他想想就心中发痒。

妫姤护着西施随伯嚭一行在人慌马乱的城中，几经冲杀来到伯嚭豪华、现在仍是戒备森严的府邸。把西施安顿好后，妫姤仍不放心，怕在混战之中，越国士兵杀进府邸伤害到西施，于是对伯嚭说，自己要出去找大哥，叫大哥派兵来保护府邸。伯嚭笑眯眯地将妫姤送出大门，然后猴急般跑向西施所在房间，支走所有人，色眯眯地推门而入，欲行不轨。西施见状，一边大声呼救，一边躲闪反抗，但在这个府邸中没有人会来阻止伯嚭胡作非为，不一会西施就被伯嚭抱住。伯嚭用力将西施压到身下，西施拼命撕咬抵抗，然而伯嚭已兽性大发，将西施的衣服一件件扯破。正在紧急关头，一个家丁慌慌张张地在房外大喊，越国范大人撞进来了。伯嚭一惊，放开西施，起身理了理衣服，赶紧堆着笑脸迎了出去。

“唉呀，范兄来得好快呀！你一来，老夫就高枕无忧了。”伯嚭尽量让自己的话显得轻松自如。

“你能不能高枕无忧，不取决于我，要由我们大王定。”范蠡打心底厌恶这个贪得无厌的势利小人，冷冷地说。

“是，是，还需范大人多多美言。”伯嚭连忙讨好地说。

“把伯嚭押去见大王。”范蠡一挥手，几名越国士兵就架着伯嚭向外走去。

“范大人，范大人，你们不能忘恩负义、卸磨杀驴呀！”伯嚭见这架势顿时慌张起来，挣扎着发出杀猪般的嚎叫。

范蠡又下令，将伯嚭府上所有人都集中关押起来。之后，随妫姤向西施的房间急步走过去。刚到门口，妫姤就感觉不对劲，猛推门，只见西施披头散发地蜷缩在屋的一角，身上的衣服已被撕破，白嫩的肌肤露出不少。妫姤扑过去惊骇地问：“妹妹，你怎么哪？”

“姐姐，伯嚭那老贼想玷污我。”西施起身扑进妫姤的怀里，哭诉道。

“他得逞了？”妫姤焦急地问。

西施在妫姤的怀里摇了摇头。

“我宰了这狗贼！”范蠡听言火冒三丈，转身要去追杀伯嚭。

“大人别、别脏了手。”西施连忙抬头劝阻。

西施的声音似有魔力，将范蠡又拽转身来。西施连忙羞涩地把身体又埋进妫姤的怀里。

“我去找几件衣服。”范蠡也略觉不好意思地说。

匆匆忙忙处理好伯嚭府中的事情，范蠡就忍不住坐到了西施的身边，两人才互诉衷肠一会会，就有兵士来报，文种已将投降的吴王夫差押解去中军大帐见大王勾践了。

“大人，你快去看看，他们会将大王，噢，夫差大王怎样？”西施对夫差的关切并没有令范蠡不快，他认为有情有义的西施才更值得自己怜爱。

范蠡带着亲兵急奔中军大帐，刚到大帐前，见文种风风火火地从大帐里冲了出来。文种一见范蠡，连忙将他拉到一边低声说：“伯嚭为保命，把夫差将西施藏在他家里的事告诉了大王。”

“大王饶了他？”范蠡忙问。

“大王怎会饶了这狗东西，他贪了越国多少财宝！这会，伯嚭的狗命大概已归西天了。”文种解恨地说。

“怎么处置夫差的？”范蠡问。

“被关押起来了。他也求大王饶他不死，说愿带着他的爱妃偏居一隅，永远向大王称臣。”

“大王会答应吗？”

“现在没功夫管他了，大王令我去抄伯嚭的家，他要把曾经失去的财宝统统收回来，他也要把越国的大美女西施收回来。”说到此，文种顿了一下，又放慢语速说，“我现在去提兵。”文种知道范蠡对西施的感情，更知道大王勾践欲将西施占为己有。他要留给同朝挚友时间，让他去处理这件事，他希望他的范蠡兄能亲自将西施献给大王，就象当年将她献给夫差一样。

范蠡明白文种的用意，连忙转身奔回伯嚭府。

当文种带着兵马不紧不慢地向伯嚭府行进时，一队人马从伯嚭府方向冲了过来，直向城外奔去，领头的是妫姤。

“范蠡和西施不在队伍中。”凭着对范蠡的了解，文种在心中说。果然，他先派去打探情况的亲兵也骑马奔过来，向他禀告，范蠡已带着西施奔向湖边。

文种心说“不好”，赶紧带着人马冲向湖边，湖边已不见范蠡的身影。文种立即调集水师分头向湖中追赶，并严令只能追赶，不能冲撞，更不能伤到范蠡大人。

没多久，文种就得报已追上范蠡他们，等文种的大船赶到时，只见范蠡的小舟已被水师的舰艇团团围住，范蠡挺立船头，用身体护着西施。

“范兄，何出此下策？”文种不无遗憾地高声喊道。

“文兄，大王灭吴复仇的大事已成，西施已完成了使命，她不图大王的恩赐，只想要一个安稳的日子。我愿陪她浪迹江湖，从此与越国朝政无涉。请文兄高抬贵手。”范蠡诚恳地告白道。

“范兄，王令难违呀！”文种叹声道。

“我与西施为越国、为大王做的事还少吗？为什么这点可怜的要求他都不能答应呢？”范蠡忍不住怒言道。

“范兄，大王或许能放你归隐江湖，但绝不会放走西施。你不记得当年大王‘喝苦胆酒，睡柴薪床’之事吗？”文种极其恳切地说出一番肺腑之言。

“西施已为越国献身一次了！还要强迫她再献身吗？”范蠡彻底愤怒了。

“范兄休怒。你觉得我们能违抗大王吗？想想刚冲出城的妫姤，想想你的家人，还有西施家乡的百姓。”文种激动的声音在冰冷的湖风中令范蠡的心打寒战。

范蠡沉默了，他深知勾践的心狠手辣。

“小女子愿随大人回去复命。”西施突然高声道，“请大人不要为难范大人。”

西施的话令范蠡一惊，也大出文种的预料，文种对这个自己心存戒备的女人不由得有了一丝好感，于是爽快地回应道：“只要你随我去面见大王，我绝不为难范兄，也力保大王不为难范兄。”

“夷光，你不能去。我绝不让你‘刚出虎口，又入狼窝’！”范蠡用力抓住西施的双臂。

“大人，我们还有选择吗？夷光还有选择吗？”说着，两行眼泪已顺颊而下。

范蠡浑身颤抖着，任热泪流淌，却无言以对。

文种见范蠡情绪失控，已似痛不欲生，心中不禁升起一缕恐惧，什么大风大浪没经历过的范兄，竟为这女人甘心抛弃事业和前程，失去她竟会痛不欲生，也难怪吴王夫差会为这个女人神魂颠倒，国破身败仍执迷不悟。勾践大王能过这个女人的肌肤关吗？

良久，西施轻轻地扳开范蠡的手说：“大人，夷光命薄，今生不能报答大人，来生再报。”然后，毅然决然地跳上文种派过来的小船。

小船徐徐离去，西施的身影渐渐被寒冷的湖风从范蠡的心房抽吸而去，在范蠡模糊的双眼里，西施正缓缓地从水面升向天空。他想到了那个梦，在见到西施之前就反复做的梦，一个仙女从水中探身而出，与他相视而笑，然后又带着眼泪飘向高远而不可知的苍穹。

一个月后，在一个偏僻的小渔村，范蠡见到了相约而来的小妹妫姤。小妹告诉他，西施已沉湖而逝，有人说是西施故意失足坠湖，还有人说是文种大人故意弄翻船将西施溺死深湖；勾践得知西施坠湖身亡后，大发雷霆，要治文种大人的罪，经群臣求情方免；勾践还想派人追杀范蠡，但文种大人拼命强谏，勾践才作罢；但勾践盛怒难消，当场下令斩杀关押中的吴王夫差以泄恨。

“勾践可共患难，不可同安乐。文种兄命不久矣！”范蠡仰天长叹。

不幸被范蠡言中，一代名臣文种终惨死在他为之忠心耿耿的大王勾践的刀下。据传说，范蠡终其余生都漂荡在江湖之上，他追忆着、寻觅着、眷恋着、沉浸着。后世有许许多多的人也来到太湖边凭吊西施，在太湖上徜徉追思，他们冀望穿透广袤的太湖水色一睹古吴越国那位绝世美女的音容笑貌，他们冀望深吸无尽的太湖清风一探古吴越国那位乱世佳人的悲欢离合。这正是：

仙女下凡鱼沉水，

吴越争锋情依谁？

多舛命运映人性，

千年长叹魂未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