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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和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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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6/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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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货郎

我最早认识并参与以物易物那种最原始的商品交易方式,是小时候与那些行走乡间的乡村货郎之间的相遇互动。

那时候的农村都很穷,农民一年到头在生产队参加集体劳动挣工分,除了混个吃饱肚皮外,到手的收入很少,不少人家年终分红,不仅没有“红”可分,还会成为倒欠集体的透支户。虽说农民手里没钱,但并不表明真的是一无所有。老家那一带有句俗语:“穷归穷,家里还有三担铜”。意思是说农家虽然很穷,但家里多少还会有一些压箱底之类的值钱的东西。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广大农村贫困农家所积攒的废铜烂铁、旧布头、旧布鞋,以及猪鬃鸡毛鸭毛等等,就是深受乡村货郎青睐的东西。

当年一到秋冬季节,在农村总能看到肩挑货担、手摇拨浪鼓的乡村货郎,同时还会听到他们“鸡毛鸭毛换糖、换糖换尼线”之类的吆喝声。在我的印象中,那些乡村货郎大多是五十岁左右的男性外乡人,他们是“一个扁担两个筐,肩挑百货走四方;手摇拨浪鼓声响,走乡窜村当货郎”。乡村货郎用一根扁担挑起两只箩筐,箩筐上面放着一个玻璃方框,并被格成好几个小方格。那个小方格是个百宝箱,里面摆满了针头线脑、钮扣丝线、火柴糖果、发夹顶针等农家所需的物品。而在玻璃方框下面的箩筐里,则是用小方格内的物品换来的旧衣破布、废铜废铁、旧报旧鞋之类的破烂。

那时只要一听到拨浪鼓的咚咚声,或是“换糖换尼线”的吆喝声,原先平静的乡村就会热闹起来,许多大人小孩会停下手里的活向货郎的货担围拢上去。乡村货郎总是在十字路口的一棵老楝树下放下货担,一边手摇拨浪鼓,一边使劲吆喝几声,随后就有妇女和儿童前来围观;一些农村妇女会在挑选货担玻璃框内物品的同时,叽叽喳喳地向货郎询问物品的换法。要不了多长时间,妇女们就从家里拿来了旧衣旧布、鸡毛鸭毛等,跟货郎换几根针或是一段线;男人们则拿来废铜铁皮、酒瓶旧鞋,与货郎换一包廉价烟或是几盒火柴;有的小姑娘和新媳妇还会拿来自己剪下的两条粗辫子,向货郎换取自己喜欢的木梳、发卡、绣花针;小孩子也会从家里拿来牙膏壳、旧书本,换取几颗水果糖或是一只红气球。货担前的人越聚越多,货郎也因生意兴隆而喜笑颜开。

最喜欢热闹的还数乡村少年。货郎挑担一到乡村农家,那些十岁左右的孩子们就会跑过来围拢在货郎担前,拥挤着、尖叫着、欢呼着,眼睛一直盯着箩筐里玻璃罩下面的东西,似乎被那些五颜六色的糖果勾出了嘴里的馋虫。面对眼前诱人的食品,有的小孩嘴里吮吸着手指头,双眼睁得滴溜溜的。看到小孩这副馋样,有的家长就会从家里找些破烂,与货郎换几颗炒米糖、芝麻糖、薄荷糖之类,让自己的孩子解解馋。我曾经把家里未用完的牙膏和一堆旧报纸,跟货郎换了几颗水果糖和一支带橡皮的铅笔,自以为用那些没用的东西换了好吃的东西,为这次交易赚了而暗自高兴。到了第二天,父亲发现家里的牙膏没有了,母亲也找不到做鞋样用的报纸,于是,一顿打骂就不可避免地落在了我身上。

虽说因与货郎以物易物的行为而挨了打,我对乡村货郎却并无怨恨。那些货郎对人很热情、很谦卑,他们大多能说会道,嘴中的甜言蜜语让人听了很开心。或许正因为这个缘故,他们货担上百宝箱里的东西,最后总会变成两筐沉甸甸的收获。为了一张嘴,跑断两条腿。货郎本小利薄,一日几十里路程的奔波,也只能从农户的旧物中换取一些薄利。伴随着“扑咚、扑咚”的拨浪鼓声,乡村货郎用双脚踏平坎坷,走过沧桑岁月。

曾经听过歌唱家演唱的《新货郎》,当时就有困惑,为什么我所见到的乡村货郎,都没有“新货郎”那样的高兴劲呢?“送货不怕路途远,翻山越岭过大河。站在桥头四下望,是珍珠玛瑙挂满坡……货郎我越唱越高兴哎,底脚板嗖嗖嗖就好像登上了摩托车……”如此充满激情的“货郎”我真的没有遇见过,我只看到那些佝偻着腰挑着货担蹒跚乡间的货郎,这些人都在为生活而四处奔波。我想,“货郎我越唱越高兴”的这位货郎,不会是真正的乡村货郎,很有可能是农村供销社或商业门市部负责送货下乡的工作人员,他们领取旱涝保收的工资,可以说是衣食无忧,生活质量与乡村货郎不可同日而语。由此,我也想到了流行歌曲《纤夫的爱》,真正了解纤夫生活的人评价说,这首歌是文人虚构的幻境,是臆造的爱情,是虚假的调情。因为在实际生活中,纤夫总是在河边近乎赤裸、青筋暴突、脚蹬礁石、双手着地奋力拉纤的那一群苦力。“我俩的情、我俩的爱、在纤绳上荡悠悠”的浪漫情调,与这些出力流汗的劳苦大众毫不相干。有的人会说,《新货郎》和《纤夫的爱》是艺术创作,不能与实际生活划等号。艺术源于生活、高于生活,但不能脱离生活,艺术家如果一味地闭门造车、凭空臆造,将民间苦难编排成一种轻松消遣的游戏,那只能说明艺术良知的严重缺位。

前几年热播的都市商业剧《鸡毛飞上天》,里面讲述了浙江义乌“鸡毛换糖”的故事。鸡毛换糖是指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小商小贩走南闯北走街串巷,以红糖、草纸等廉价物品,换取农民家中的鸡毛等废品以获取微利。常见的就是那些走村串户的货郎,挑着一副担子,摇着拨浪鼓,用自制的饴糖去换取人家留存的鸡毛、鸭毛等杂物。然后将换来鸡毛等卖掉,根据农民的日常需要,再买入便于携带的针头线脑、纽扣、顶针等物品。这种以物易物是小本生意,货郎赚的都是辛苦钱。而对于浙江义乌农民来说,小本生意其实并不小,他们以“鸡毛换糖”的商业理念,创造了义乌小商品批发的辉煌成就。那些沿街叫卖“鸡毛换糖”的义乌货郎,就用手中的拨浪鼓摇出了亚洲最大、被誉为“华夏第一市”的小商品批发市场。完全可以这么说,义乌小商品批发市场的建成,乡村货郎是功不可没。

如今,苦难的岁月已经过去,改革开放促成了神州大地商品经济的大潮涌动,市场繁荣,店铺林立,商品琳琅满目。与此同时,则是乡村货郎渐行渐远,最终在广大农村销声匿迹。当年给人予希望、给人予欢乐,肩挑百货、手摇拨浪鼓的乡村货郎,作为曾经的一种历史存在,会一直留存在我的记忆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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