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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和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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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12/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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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姑妈

我有四个姑妈。40多年前,每逢新春佳节,大姑、二姑和小姑都会率各自家人,前来给我爷爷奶奶拜年,在这亲人团聚、热闹喜庆的温馨画面中,爷爷奶奶是笑得最开心的两个人。现在,这样的画面再也不会有了。前几年随着90多岁的二姑的离世,我在这世上就再无姑妈了。我的四个姑妈都去了天国,她们在那里相会了。

二姑是我四个姑妈中最能干的一位,从小就伶牙俐齿、能说会道。我父亲曾说过,二姑小时候像个男孩,很调皮的,从小就敢与她的爷爷(我的曾祖父)顶嘴,说他重男轻女,宠爱孙子,嫌弃孙女。二姑还批评我的曾祖父太自私,只顾自己享乐,不关心家里的大人小孩,把祖上积攒的几十亩地卖掉,买了大烟抽。二姑成年后嫁到二十里外的一户贫苦人家,二姑夫长得人高马大,是一位种田能手。二姑结婚后与邻里和睦相处,隔壁邻居父子或是婆媳间有了矛盾,都愿意向二姑诉说委屈。二姑总是扮演和事佬的角色,一边认真听,一边耐心劝,努力促成双方和解。我父亲常说,二姑要是有点文化,在农村基层当一名妇女干部是绰绰有余。

二姑家的经济条件并不好,那时住的是六大间芦笆房,就是用芦苇搭建的房子。虽说房子质量不怎么样,但基本上是冬暖夏凉,是一种宜居的草房。小时候,一到寒暑假,我常到二姑家去玩。二姑的小儿子比我大三岁,夏天我总是跟在表哥身后,到小河里捕鱼捉蟹。二姑家有一间专门堆放农具和柴草的草房,因为没有窗户,白天也显得昏暗。我与表哥等人经常玩躲猫猫的游戏,那间堆柴草的房子便是理想的藏身之所。

二姑和二姑夫是一对勤俭持家的夫妻,也是两位种菜高手。二姑常说,人误地一时,地误人一熟。人勤地不懒,二姑不误农时,在家前屋后的自留地里种蔬菜,一年四季一茬接一茬,韭菜割了种番茄,香瓜起藤种大蒜,茄树拔了长秧草,山芋挖了种蚕豆,花生采后长萝卜。二姑家什么菜都种,什么菜都长得菜肥叶绿,二姑和二姑夫挑着新鲜蔬菜到小镇上去卖,总会被抢购一空。正是靠着一双勤劳的双手,二姑家的草房变成了瓦房,还为两个儿子的结婚建了新房,两个女儿的出嫁也办得风风光光。

二姑夫病故后,80多岁的二姑经常住在大女儿家。时间一长,儿子儿媳迫于舆论压力,就将二姑从大女儿家接回来,但对老人的照料毕竟不如大女儿那样细心周到。一两个月之后,二姑的身体就会变差,就不得不住进医院。而在出院后,二姑又会住到大女儿家,过段时间又会被儿子儿媳接回,接着再住院治疗。几个回合下来,瘦弱的二姑被折腾得够呛。后来,在一个初夏的早上,二姑离开了人世。

与二姑家不同,我大姑家的经济条件要好一些。大姑与大姑夫是近亲结婚,大姑的母亲(我的奶奶)与大姑夫的母亲(我叫她姨奶奶)是同父异母的姐妹,那个年代表兄妹结婚是亲上加亲,两人生育了五个孩子(一子四女)。大姑夫当过生产队长、大队副书记,他为人处事公道正派,在基层群众中很有威信。我爷爷曾经说过,当年困难时期,大姑经常送一些花生、山芋、南瓜等给娘家人。在那忍饥挨饿的岁月里,大姑那样做无疑是雪中送炭,她所送的杂粮真可谓是救命粮。

在我的印象中,大姑就像我的奶奶一样,任劳任怨、无私奉献。大姑像一个贤惠能干的保姆,在五十多岁时,开始照料抚养自己的孙子孙女,再后来是照看自己的外孙和外孙女。到了八十多岁,大姑还帮着带看重孙女和女儿的孙子孙女。大姑夫突发脑溢血去世后,大姑与儿子住在一起。在儿媳到县城照看孙女后,80多岁的大姑还经常为儿子做饭洗衣。

大姑家的孩子年龄大我好多,小时候我到大姑家去得较少,但大姑对我的关爱并不少。我大学毕业参加工作后,大姑关心我的个人问题,热心为我牵线搭桥。后来因种种原因,我与大姑介绍的那个女孩未能走到一起。事后大姑见到我,还不忘提醒我,找对象不要眼光太高,不要挑花了眼。

大姑在一个初冬的深夜,起床解手时摔倒在地,导致腿骨骨折,后被送进医院治疗。大姑手术后,还没有等到伤口拆线,就被儿子接回了老家。此后,患有轻度脑梗的大姑一直与轮椅为伴,身体也是每况愈下,两年后就去世了。

与二姑相比,我的三姑就显得笨嘴拙舌,智力也差了好多,别人对她说了一两句好话,她就会跟人家说掏心掏肺的话。一旦在外面受了气,三姑回到家就会乱扔东西,甚至会跟爷爷奶奶发脾气,是一名靠家凶、在外怂的农村妇女。三姑有过短暂的婚史,那个男人有家暴倾向,在两人又一次争吵冲突后,三姑就拿了自己的衣物跑回了娘家,跟爷爷奶奶说再也不回那个家了。爷爷奶奶对三姑劝说无果,只得解除了三姑与男方的婚姻。三姑后来一直跟我爷爷奶奶住在一起。爷爷奶奶去世后,三姑独自一人生活了20多年。

那时候,三姑经常把自己养鸡生的蛋,拿到镇上的集市去换些零用钱。小时候的我,就常跟着三姑上镇去。每次到镇上,三姑都会赏给我一个肉馒头,或是一碗豆腐花。记得在一个冬天的早上,我跟着三姑步行到镇上去卖老母鸡。走到半路上,那只老母鸡竟然从三姑提着的篮子里飞了出去。三姑一时急得要命,赶紧喊我去追老母鸡。好在天还很黑,老母鸡飞得并不远,我和三姑寻着母鸡惊叫的咕咕声,最终在路边农田里抓到了那只鸡。

在三姑60多岁的时候,我大伯找到村干部和镇上有关部门,为她办好了入住镇敬老院的相关手续。敬老院里条件不错,三姑去了几个月后,人也变胖了。那一年的中秋节,敬老院给每人发了月饼、苹果等节日礼物。拿到节日礼物后,三姑步行一个多小时到大伯家,将礼物送给了大伯的孙女。

在四个姑妈中,三姑是最早去世的。三姑病故后,有人曾找到我的小姑,说邻村有一个男人死了近十年,生前未婚,他的亲戚一直想找个女人为其配阴婚。小姑告诉来人,说三姑生前就不想嫁男人,现在为她配一个阴间地府的男人,她死了也不会安宁的。再说,如今都什么年代了,还搞这种东西。来人被小姑说得灰头土脸,最后悻悻而去。

我的四个姑妈,有三个是文盲,而且都不会骑自行车,只有小姑是个例外,她是小学毕业。父亲曾对我说过,当年因为家里穷,他读完初一就辍学了,回到家里帮父母干农活。而我的小姑却不同,她是有条件读初中的,可她却不想读。小姑是我爷爷奶奶六个孩子中最小的一个,是父母的掌上明珠。既然小女儿读不进书,我的爷爷奶奶也就不勉强她了。小姑后来与同村的一个帅小伙结婚,这个帅小伙就是我的小姑夫。小姑夫家庭条件并不好,对于小姑和小姑夫的婚事,家里人持反对意见的不少,但看到小姑态度坚决,反对的人也就闭嘴了。小姑和小姑夫结婚后,两人为了新家起早贪黑、出力流汗,同时精打细算、艰苦创业,几年后将一间结婚时的小草屋变成了两间大瓦房,并先后生育了两女一子。

小姑和小姑夫的去世,都属非正常死亡。60多岁的小姑夫因患骨肿瘤,住院治疗了一个多月后出院,回到家一直遭受病痛的折磨。一年后,可能是难以忍受病痛,也可能是为了避免因治病而致人财两空,小姑夫在家偷喝了农药。小姑夫的去世,对小姑打击很大,她一下子衰老了许多。数年后的一天下午,小姑推着自行车走在乡间小路上,被一辆迎面超速驶来的电动三轮车撞倒在地,小姑身体受到重创,两天后撒手人寰。小姑死后好长时间眼睛没有合上,似有什么未了的心事。我以为,小姑最放心不下的,应该是她的儿子,也就是我的表弟。

表弟从小骄生惯养,小时候与两个姐姐争吵,无论对错,挨父母责骂的总是姐姐。表弟初中毕业后,跟着别人学裁缝。两年后表弟找到我,让我帮他看看县城哪个地段的门面房好,他要租房子开裁缝店。我联系到出租的门面房后,表弟却又不想租了。后来小姑找到我,让我想办法为表弟找个工作,说儿子年纪轻轻,成天在家吊儿郎当不是个事。通过朋友的关系,我介绍表弟到一家汽车改装厂工作。那时正是汽车市场繁荣时期,汽车改装厂产销两旺,工人的工资奖金都很高。后来,表弟结婚了,第二年生了一个女儿。在后来的十多年里,小姑一家收获了满满的获得感和幸福感。十年后,汽车改装厂走了下坡路,最后是关门大吉。小姑又找到我,让我帮表弟再找一个工作单位,那怕是做保安也行。对于小姑的这一要求,我已无能为力。这些年许多单位招工,都要看学历、论专长,还要笔试面试,而初中毕业的表弟既无文凭也没专长,连招工报名的资格都不具备。在其他亲戚的帮助下,表弟到一家小厂上班,但干了不到半年就不干了,嫌工作累、工资低。

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起,表弟染上了酒瘾,按照医生的说法,表弟患的是酒精依赖症。作为一个40多岁的中年男人,表弟不上班不干活,整天宅在家里好吃懒做,还向小姑要钱买酒喝。在小姑那里讨不到钱,表弟就偷拿家里烧菜用的料酒喝。面对这样一个“躺平”的儿子,小姑整天愁眉不展、身心俱疲。小姑的匆匆离世,未必不是一种解脱。天堂里没有烦心事,小姑在那里应该是会快乐的。

因为与小姑是同一个村,在我成长过程中,得到过小姑的厚爱。当年我参加工作后,遇到过一位令人恶心的科室领导,与其关系较为紧张。小姑得知情况后,劝导我做人要外圆内方,要懂得吃亏是福,退一步海阔天空。正是有了小姑这样的谆谆教导,才让我在人生路上行稳致远。

我爷爷算是高寿之人,他活到了90岁。当年在灵堂为爷爷守灵时,小姑说,不知我们能不能有老爷子这样的寿命?大伯说,人生七十古来稀,能活到七十也不错了。我父亲说,人过四十五,半截埋进土,我们都是一半身子埋进土的人了。五年后,我父亲患癌去世,享年53岁,是六个兄弟姐妹中最早离世的。我的大伯是在退休的第二年病故的,三姑和小姑都活到了70多岁。只有大姑和二姑像我爷爷一样高寿,大姑享年91岁,二姑享年92岁。

我的四位姑妈生于上世纪二三十年代,历经社会动荡、人生磨难,也饱偿了生活苦难,一辈子吃苦受累,一辈子默默无闻。我的姑妈都是普通而平凡的人,在这世上,最爱我、最懂我、最心疼我的人,除了我的父母,可能就数我的姑妈了。

回忆过去,有关姑妈的往事历历在目。四位姑妈虽已离世多年,但在我的记忆深处,依然保存着她们的音容笑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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