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岁重阳,今又重阳。每到重阳,我就会想起奶奶。
我的奶奶是在重阳节走的。那一年重阳节的早晨,奶奶永远离开了我们。当时我还在读小学二年级,那一天父母亲没让我去上学,而是带着我来到奶奶的灵堂。穿着寿衣的奶奶静静地躺在大伯家堂屋的门板上,像平时一样安详地睡着,她口含红纸,脚背上放了一个长方形的小镜子,脚下方点着一盏长明灯。我喊了好几声奶奶,却没有听到一丝回音。想到从今往后,奶奶再也不会给我讲神话故事了,再也不会拿糖果饼干给我吃了,我的双眼一下子潮湿起来。
那时候的江南农村还没有推行火葬,生产队里8个力气大的男人抬着奶奶到村西边的坟场土葬。送葬队伍到坟场后,将奶奶的棺材放在一块平整的砖地上,随后在棺木四周,用芦苇和稻草搭建了一间小小的茅草房,亲人们在茅草房四周化纸哭别,“近泪无干土,低空有断云”。最后,长长的送葬队伍离开坟地,只留下奶奶一人躺在棺材里,住在那个小小的茅草房里。
听父亲讲,奶奶的家里原来条件还可以,后遭遇火灾家道中落,十一二岁就到我爷爷家当童养媳。奶奶与爷爷结婚后,生育了三子四女,两人含辛茹苦将七个子女养育成人。长年累月的辛勤劳作,将奶奶的身体拖垮了,50多岁的奶奶不能参加生产队的体力劳动,只能在家里做一些简单的家务,帮自己的子女照料小孩。我对奶奶没有太深的印象,只记得因调皮贪玩挨了父母的打骂后,奶奶一听到我的哭声,就会前来拉着到她的屋里,拿出几片饼干哄我不哭,或者是从内衣口袋里拿出一毛钱,叫我买糖果吃。我还记得那时候奶奶经常吃药,一年总要住一两次医院。在我们晚辈眼里,奶奶是一位和蔼慈祥的老人,一向对晚辈关爱有加。记得在她去世后的那年春节,大姑的儿子也就是我的大表哥,从外地一回来就赶到大伯家,跪在奶奶的牌位前,对着奶奶的遗像痛哭失声。我听父亲说过,大表哥从小就住在奶奶家,与奶奶的感情很深。
在奶奶去世三年后,当时的人民公社提倡火化,并要求各大队平整坟地,高出地面的坟墓一律深埋。父亲和大伯商量后,喊了姑姑、姑夫等众亲戚,一起到奶奶的墓地开棺起骨,我也跟着父母亲来到墓地。当奶奶的棺材盖板掀开后,里面的奶奶已变成了一堆枯骨,只有那面小镜子还是老样子。父亲等人将奶奶的遗骨装入一只大甏,移到一棵柏树下深埋。父亲还将奶奶的那面小镜子擦干净后,放进了我的口袋。
小时候,我没有什么玩具,那面小镜子就成了我的宝贝。当过兵的大伯曾告诉我,如果以后遇到什么危险情况,可以用这面镜子反射太阳光,发出求救的信号。后来,我并未遇到过什么险情,倒是常用这小镜子向玩伙们传递过信号。暑假里,我会在太阳底下拿出小镜子,将反射的太阳光照到小伙伴的家里,一旦看到家中墙壁上晃动的亮光,那几个发小就会跑出来与我会合,随后我们一起到楝树上捕蝉,到小河里摸鱼。
后来有一个小伙伴听说了小镜子的来历,对我说这是死人的东西,不好玩。我辨解说,这是我奶奶的东西,奶奶对我很好的。此后,我就把小镜子藏在家里。有时做完了家庭作业,我会拿出小镜子,双眼盯着镜子看,似乎看到了头发灰白、满脸慈祥的奶奶,她和蔼地对我说,你要好好念书,不要像奶奶那样一辈子当个睁眼瞎……那些年里,我身体很好,从未有过打针吃药,每学期还会拿到“三好学生”奖状。父亲对我说,你奶奶一直在保佑你呢。
后来,家里条件好了,父母亲推倒旧草房,翻建了新瓦房。可新房建好后,我却伤心了好长时间,因为我的宝贝不见了。没有了小镜子,奶奶真的离我远去了。
或许是真的有了奶奶的护佑,我上中学、考大学、找工作、结婚生子,一路走来感觉挺顺利的。再后来,我儿子也结婚生子了,几年后我就退休了。
苦调琴先觉,愁容镜独知。一天早上,我洗漱后照镜子,忽然发现镜中那个人,有了和奶奶一样多的灰白头发。
50多年了,奶奶一直住在我的记忆深处。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天堂里的奶奶,您过得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