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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金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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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10/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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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叔返乡记

六叔这次回乡下,完全是玩消失的那种

六叔一辈子第一次这样玩

六叔的儿子说,城里住的多舒服,硬要回那破村里做甚。六叔说,羊绒被子里就舒服,你抓两条鱼让睡。舒服不死才怪了

去年回乡失败后,六叔表面上平静了一段,其实没死心,沙发不能盘腿照样不能坐,地板太光太亮照样没法走,坐便器上照样拉不下。六叔心一横,家里不呆了,每天照样坐院子,照样看鸟飞,越看越觉得这城里不能。六叔说,你看看,就连这城里的麻雀也不能和乡下的比我们村里的麻雀羽毛干净,发着亮光,像水洗过一样你看城里的麻雀,羽毛灰蒙蒙的,就像一块儿麻片。叫声也不一样,我们村里的麻雀一出动,就是一大群,蹦蹦跳跳地觅食,叽叽喳喳欢叫,好像有不完的话是有些吵人,但那种欢快劲儿看看就舒服,头一伸一缩,满精神的,这才叫自在城里的麻雀就寡情,一群最多也就三五只,个个嘴巴合的,偶尔叫一声也是怯怯的,好像怕惊动了谁似的,头也一,但神色警觉,像是在提防着什么一次六叔对我说,城里的麻雀飞起来,也不如咱村里的麻雀轻巧好看。咱村里的麻雀从远处飞来,张开的翅膀直直的一点儿也不动,剑一样飞冲下来,落下时却又是轻,神仙的感觉他们城里的麻雀能这样?往下飞时翅膀总要多扇动几下,觉得飞得很吃力,看得出它们活的沉重的多,也沉闷的多,城里是繁华,是热闹。那不是麻雀讨生活的地方

六叔最经典的发现发生在蚂蚁身上,六叔说,我第一次心疼蚂蚁,就是在这小里。小区里蚂蚁很少,偶见也只有一只。小区内的蚂蚁在水泥地板上是没命的跑,像在寻找什么,也像在躲避什么,从它拼命的跑中,可以看他的着急紧张恐。六叔说,只蚂蚁让他想起早些年他在广州街上独自迷了路,六叔不会说普通话,他听不懂广州人的话和广州人听不懂他的话一样,怎么也找不到住处当初六叔觉得自己是这大街上的一只蚂蚁去年,六叔就救助过小区里一只蚂蚁,六叔费了好大劲,抓住他放在公路边的地里,就为这,小区的人说也罢了,连儿子说他得了老年痴呆症六叔很气愤,什么痴呆症,要是在村里,这蚂蚁一出动就成群结队,你见他们什么时候那样慌恐惧过,用的着老子去操那份心美国就好,把你一个人丢在纽约街头看看,你还不如那只蚂蚁呢

看得多了,六叔觉得自己就是这城里的麻雀,小区的蚂蚁,六叔想老子命穷,这地方不能,离开这里是迟早的事

 

村里人都搬迁了,六叔觉得一个人回去肯定有些寂寞,得找个人和他一起回去才行,二喜肯走不行的,虽然他最和自己聊得来,但他脚有毛病,走路一瘸一拐,回去自己还得伺候他爹最合适,虽然话不是很多,但也能说到一块儿,人也勤快,关键是他和自己有一样的毛病,坐在家里的坐便器上拉不下,两人相约在小区外的一条小沟里大便时间久了,弄得一都是粪便,哪一天让人发觉了,还不骂死本来六叔觉得秋愣爹会答应的,没想到他一提这事秋愣爹就摇头不行不行,那你弟妹还不得把我掐死再说,不在身边,我晚上睡不着觉

就这出息”!六叔骂了句,头也不回走了

这天,六叔有点憋闷,坐在小区门口看公路上的车辆,这条公路从山上下来,坡很陡,司机都他妈的是愣头青,没命的跑,人要过个公路,得把命搁在家里。六叔看的正生气,小兰的婆婆月季大门口走进来,六叔眼一亮就凑了过去,拉了拉月季的袖子,低声说婶,跟你商量个事儿

月季什么事不能高声说

不行,这事嚷不得,这城里住的难受我要回村里住,要不你也回去吧,咱们一两天就走

月季什么你想和我私奔呀,这么大年记了,你还想那事儿,你怎么老了还么不正经。

月季生气了,眼瞪的贼大,脸也有些泛红

六叔:不,不是的,我不是那意思……”

叔急了,眼睛直眨巴说不出话来

月季那你什么意思,呸,不害臊

说完,头也不回走了,走得很生气

六叔了,了半天,猛然在自己头上了两心想,蠢了呀!怎就记不得人家是个女的了天地良心,孙子家才有过那种想法呢

六叔见月季气生大了,想她那没遮栏嘴巴,说不准会咧咧下一小区,那就丢大第二天,刘叔写了个纸条,放在茶几上,就偷偷的搭车回老家纸条写的是

想多活几年,你们就让我回村里住吧

六叔回村了。收拾了一天老屋,六叔饿了,想吃点什么呢心里比较一番后,觉得还是大米省事,就吃大米吧六叔在家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那种。六婶是有名的贤惠女人,平时把六叔伺候的舒舒服服弄得六叔就根本不会做饭六叔大米进锅里,一会儿揭开锅一看,米还硬着,水早熬完了,六叔给锅里又加水,没想到水加多了,六叔想再放点米吧,要不这水太多了,这坏事了,又熬完了,锅底的大米煮煳了,烤了,上面的米还硬着六叔想不能再这样加了。这米呀水呀,轮番加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完看着饭,六叔就没了胃口,只能这样凑合焦的、稀的、硬的一搅和,六叔觉得很难吃。六叔一辈子第一次吃夹生饭,吃的肚子沉甸甸的。六叔想,老婆再丑也比这孤鬼强。

天黑了,六叔准备睡觉,一年多没睡炕。六叔一躺,好舒服,六叔想那床就是城里的摆设,咱这农民就得睡炕,一天劳累,六有些困了,灯一熄,刚打迷糊,炕洞里的老鼠出动了。又是吱叫,又是跑动,吵的六叔无法入睡六叔用腿在炕上猛踏两下。老鼠不吃六叔这一套,仍吱,仍跑动后来干脆跑到了箱子上,地上和六叔明着干了六叔没法想起了搬迁时送人的黑猫,就学猫叫了两声。六叔本想人镇住这些老鼠,没想到老鼠只是愣了一愣,便缓过神来肯定是六叔学的不太像,让老鼠们识破了,老鼠们用眼一看,炕上分明是躺一个糟老头,哪来的什么猫老鼠一定是这样想,这是哪儿来的庞然大物,侵占了我们的家,还来吓唬人,老鼠一生气便更肆无忌惮起来

实在没法儿睡了,六叔便点着灯坐起来抽烟,六叔觉得有冷,把被子裹在身上,老鼠看见六叔这是和们杠上了,便迅速撤退到老鼠洞里,屋子里刚刚了下来,箱子旮旯便传来几声秋蝉的叫声,这叫声不是太高,也有些凄凉,让人心里发冷,六叔想连这些小东西都进家里了,这还是什么家呀,分明成了动物世界,居住了几十年的老屋这时六叔没有了一点家的感觉

六叔累了,老鼠累了,也累了,不知什么时候,六叔还是睡着了,准确的说,六叔只打了个盹,六叔醒来,一条腿还露在被子外面,这是六叔睡觉的习惯,六婶知道这毛病每次都会给他盖好今天六叔的这条腿被风吹的冰凉

 

六叔喜欢独处,是一个安静的人,但今天六叔觉得太安静了,六叔突然发现安静点是好,但身总得有个人,你可以不和他说话,可以不看他一眼,但不能离得太远,要能觉得他的气息感受到的存在,如果没有了这种感觉,就不是安静了,变成了寂寞,变成了孤独,孤独向来不是什么好玩的

这种太安静六叔在醒来时就感觉到了,六叔觉得这个黎太不像记忆中的黎明了,村里黎明就应该有鸡叫上帝设置的一个情节,书里称鸡叫报晓,村里人却叫喊魂,公鸡一叫灵魂归位附体,人一天就会活得很有精神

这让六叔想起了他家那只大公鸡。公鸡长的极其帅气,六叔给它起了个红冠的名字。每天它都是村里第一个打鸣的,一出声,全村公鸡便争先恐后的了起来,极其热闹。红冠打鸣也与众不同,每次都要飞上墙头先有力地拍两下翅膀,像在调动力量,接着把回来的头然向前上方伸展,竭尽全力大张两只圆圆的眼珠鼓胀,迸发着灼灼光亮,鸡冠冲血直挺,红中透着淡紫,脖子的羽毛顿时直立挺,每羽毛上都是力量,接着两只翅膀用力紧贴腰部,长长的尾巴,有节奏地上下动,两条腿上皮肉紧缩,暴起一块块的疙瘩,声音开始时迸发猛烈,结束时尾音悠长高亢激昂洪亮什么都有了。每一个音符完成极其认真,每一个动作极其神圣,有了这一,整个村子便活了起来。

六叔一直爱吃鸡蛋,对母鸡不是太感兴趣,他讨厌母鸡下蛋后夸张的叫声,不就下了个蛋吗,多大事儿,有必要那样大张旗鼓的喊叫着表功,还不是为了讨一把米吃?六叔特别喜欢兔子,六叔说兔子长得俊气、文静有涵养,从来不会张扬。六叔说,人都有兔子那脾气,那修养天下就太平了。六叔对猪说不上喜欢还是讨厌,只是觉得月季养的那头猪实在好笑,月季精明能干是一把家务好手,猪养得硕大、肥壮。滚圆的屁股,迈左腿向右扭,迈右腿向左扭,走开及像月季,完全是肥臀阔太太的感觉。六叔是个放羊工,最喜欢的还是羊,冬天放羊归来,走羊鞭一甩“啪”的脆响,羊们便一哄而散各自狂跑,径直回到各自家院子里补充主人给准备的食物该收牧入圈六叔站在村头高处喊一声“入圈了”,然后又是三甩羊鞭,啪啪啪三声,羊们便自动跑过来。这六叔很得意,好像自己是将军什么的……喜欢的,不喜欢的,这一切都是村里应该有的。它们都是村“村民”。有了它们,这才叫村子,这才叫个活法。现在这一切什么都没有了,叔问自己,这个村吗

六叔在村里走了一遭,走出了村的寡淡走出了一子的失落,猪圈塌了,鸡舍塌了,牛棚塌了,围墙大门都塌了,曾经活泼泼的地方几乎都成了废墟,院子、街路、屋顶长满了各种各样的杂草没想到一年多前还是热闹欢的村子竟然变得如此荒芜,荒芜中弥漫的空气也如此的清冷,没有了微带草气的牛粪味,没有诱人的农家饭味,没有了略带乳香的尿布味,也没有了桌上的醋味,酒桌上的酒味,查麻花味,辣椒味,饮烟味……这些味一相混,那才是标准的村,村养鼻养心,一心里就踏实,就顺六叔觉得城市有城市味,这味太沉重、太稠糙、太繁杂,浓的叫人喘不过气来,实在没法和这村味相比,然而现在这村味没有了,整个村子都是一股山野之气,山野气太轻得让人觉得寡淡。没有一点过日子的滋味。

六叔最惦记的还是当村的那个石坡,石坡不长,也就二百多米,据说是明朝老祖宗铺的,应该是最早的道路硬化,闲暇或休息时间,这里聚集了全村男女老少,他们吹吹石头上的尘土,席女人们绣花纳鞋底,说一起闺闻房趣,谁家的男人不中用,被女人一脚下床来,接着是放荡的笑声,男人们抽烟捋着须,天南海北胡吹乱什么王母娘娘与太白金星私通关公跟秦琼打架。说得云山罩雾,就像他们亲眼见过孩子光着屁股捉迷藏,家,孩不害羞,吊着让泥土脏的灰不溜秋的小鸡鸡,挽着女孩“入洞房”去了……可现在的坡上没了往日的热闹石缝中的草拼命往出长,长出了它终于取代人类占据了石坡的洋洋得意。六叔坐在石坡上,没心思看那些麻雀蚂蚁,更不去看那“牛B哄哄的小草,六叔满眼是家家户户屋顶上的烟囱没有了炊烟的烟囱,一根根孤零零的立在黄昏中,没有了一点生气,自古都说“人”,没有了人,那还有什么烟,看这些烟囱,叔心里一阵酸楚,眼睛有些湿润。

几天后,六叔的外甥给六叔送来了一只狗,这是六叔城里搬迁时送给外甥的。外甥知道舅舅回村了,担心一个人孤单。就把狗送了过来,有了狗六叔心里高兴,喂食、梳毛把狗宠的一踏糊涂。开始这每天在村里跑,跑遍了整个村子,每次跑完了就回来,就汪汪的叫两声,叫声在山村上空六叔觉得这村子总算有了一些生气两天后,这不跑了,除了吃食,就是一歪的打盹,六叔想让它叫给村里添些生气,它只是喉咙里呜咽两声,敷衍一下,一看就知道情绪不是很好又过了两天,六叔起来发现狗不见了,六叔找遍了村里没有找到。六叔坐在院畔等了一天也不见狗回来打电话一问才知道那狗已经跑回外甥家了。

天晚上,在这张六叔想念了一年多的土炕上,六叔怎么也不能入睡,他这里再也不是什么村了,应该叫荒野才对,的连狗都不想住了,咳!那我还能住下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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