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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金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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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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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找缺失的父爱

老子当累了,当腻了,也当烦了,就想当儿子。父亲死的早,随着父亲最后把眼睛一闭,我的父爱就关在了那双永远不会再睁开的眼里,那眼皮并不沉重,却压出了我一生的致痛。一个人一生没有父爱,终久不是完整的人生。年轻时为前途奋斗,为家庭奔波,这份隐痛被辛苦,被疲劳和忙碌遮捂的严严实实,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思去触摸它,揭开它。活了五十多岁,当了三十年的老子,突然觉得我好象从来没有当过儿子。当儿子是什么味道,我不知道。现在连孙子也有了,反倒觉得自已背后空空的,虚虚的。时间的远处和情感的初始中存在着一裂明显的断层。便产生出许多的悲伤来。有时又觉得心里的一隅早已塌陷,埋葬了许多我本应有的东西,形成了一块再也无法激活的死角。这时眼眶里便发潮起来,发酸起来。

就象困了想轻松,忙了想悠闲一样,人越老越想年轻。当父亲,当爷爷辛苦远远大于享受,于是便有了想当儿子的欲望。找个避静的地方,或躺或坐,闭上眼睛,摆脱掉老婆的唠叨,柴米油盐的困扰,儿孙的喧闹,灵魂便回到了父母的身边,成了一个充满稚气的小孩,成了一个十足的儿子。在父母面前撒娇撒泼撒野是一种幸福,把头依在父母的怀里,让父母哄着,享受着父母粗壮的大手的抚摸也是一种幸福,甚至受到父母无端的责骂训斥,挨几下雷声大雨点小的责打,心里充满了委屈也是一种幸福。这种幸福那怕是在睡梦中,想像中也只有在父母的面前才能获得,然而我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梦,甚至常常闭上眼睛企图在虚幻的想像中体会一下这种感觉,但每每不能实现,最后只有充满失望,充满忧伤地极不情愿地睁开自已的眼睛,懊悔地回到自已当老子的现实中来。这时理智告诉我,即使是在虚幻中我也无法享受到这种幸福。因为父亲死的太早,父亲的形象没有在我的记忆里留下一点痕迹,我无法想像到父亲会有怎样的微笑,无法想像到父亲有怎样一双手如何来抚摸我,那怕是生气和责打我。总之因为头脑中没有父亲的形象,我所企盼渴求的这一切便无法在我头脑中那怕是有模糊的闪现。有时设想,要是父亲活着的时候狠狠地打我一顿,也许能增强我对父亲的记忆,那该多好,那样至少我能在回忆中记得起父亲的样子,享受到自已由此构建的许多虚幻的幸福。

父亲的死,导致了母亲的后嫁,导致了爷爷的重病,使爷爷一下变成了一个腰弯腿瘸的老人。我一生应有的许多随着父亲塞进了那个深深的墓穴,埋在了那一堆不大的黄土下,每次为父亲上坟时,总要呆呆地站在坟前,竭力想像着父亲生前的模样。五十年来每当想起父亲,脑子里就是那堆低矮陈旧摇拽着稀疏的杂草的土堆。于是我把这一份失落变成对别的孩子的羡慕:小伙伴依在父亲的怀里,享受着抚摸,父子们嘻笑着,打闹着,我不敢走近他们,只是在附近找蚂蚁,找蜗牛说话。蜗牛蚂蚁不能给我小伙伴那样的快乐,我便不时回过头来偷看一眼人家父子俩的亲热,心里痒痒的,酸酸的。再索然再无耐地继续向这些小昆虫讨要欢乐。我最羡慕的是骑在父亲的肩膀上让父亲驮着,这肯定是孩子们最快乐最得意的时刻,我痀瘘的爷爷驮不动我,我的父亲变成了一堆土没法骑,我便眼巴巴地跟在那些驮着儿子的父亲后面,人家跑,我也跑。人家父子嘻嘻哈哈,我也跟在后面嘻嘻哈哈。我不是自已高兴,是替骑在父亲肩膀上的孩子高兴。人家父子俩跑着笑着回了家,闭了门,我的笑便嘎然而止。呆呆地看着那两扇门,一脸的失落,一脸的茫然。我很想推开人家的门,又不敢。只好蔫蔫地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开。脑子里又想起那个低矮的陈旧的坟堆。想起那坟堆上摇拽的稀疏的小草。也许那些稀疏的小草便是坟堆的儿女,它们的摇拽便是在父亲肩膀上的嘻闹,那么我真愿意变成那些小草……。这些往事虽然常常在我的脑子里出现,但我对这些已经失去的并不十分在意,我遗憾的是我实在记不得父亲长的什么模样,这样就连父亲想都不能想,想都没法想。我想,一个人不知道自已的父亲的模样,这应该是世界上最大的遗憾,也是人生最大的缺失。

父亲一生短暂,也没有留下一张照片,越是这样想要知道父亲的模样的欲望就越强烈,我知道这其实完全是自已在寻找一种精神寄托和一种心理的归属,寻找一种思念的依托。著名作家蒋子龙说,人年轻时缺的年老时还能补上,而且说他现在正体验他失去的青春。他经历过青春,只是没有享受,而我连父亲的容貌也记不得,这父爱的补偿和体验从何谈起!我要的并不奢侈,只要一种朦胧的感觉就很知足了,在这种朦胧中为久蓄心头的那种当儿子的感觉寻找一个虚拟的怀抱和想像的肩膀。从而在梦幻的境界里也能体验一下做儿子的感觉。为此我专门抽了一个星期的时间,回到村里住了下来,每天拿着香烟拜访村里的老者。希望能在他们的描述中勾勒出父亲的形象,哪怕能找回一点影子也好,然而老人们的肖像描写能力实在太差,说上半天也没有一点形象感,于是我就引导他们进行比较,有的说父亲根本不象我的爷爷,而是特别象我的奶奶,可我的亲奶奶比我的父亲死的还早,这话和没说一样。有的说我又是酷象母亲,浑身上下没有一点父亲的影子,这一点我也清楚,更和没说一样。这时我是完全的失望了。

我曾在另一篇散文中写道,没有了亲人的故乡是一片苦涩的相思地。尽管苦涩,我没有回避它,疏离它。我多少次站在它的面前,满眼都是故乡的一切,我闭眼睛,满脑子也是故乡的一切。而单单缺少的是父亲的影子。虽心有不甘,我还是决定放弃我的这种寻找,把这刻心刻肺的痛苦归于宿命。于是我打点行装准备返城。这时有人拉着双眼失明的四爷走了进来。四爷是父亲的亲叔叔,仅比父亲大一岁,我唯一模糊的记得的就是他在父亲临死前背我去看父亲的。在父亲咽了气后,是他狠狠踢了我一脚,我才哇哇哭了起来。四爷显然知道了我这次回来的目的,于是把我拉到他的面前,哽咽着说,孩子,四爷知道你心里苦,你就好好看看四爷的这双眼睛,看的仔细点。我有些莫名其妙,但我还是仔细端详起来。虽然这双眼睛充满了老年的昏暗,什么都看不见了,但可以看出这双眼曾经的漂亮。单眼皮,标准的柳叶形状,即使睁开,也不会太大,眯起来是一双不宽却很长的缝。自然地舒展着。可以想像到曾经这是一双充满柔情和慈祥的眼睛。四爷说,你再不会找到你爹的影子了,但你爹的眼睛和你四爷的这双眼睛长得极其相象,我们年轻时村里人都是这样说的。你好好想想,当初四爷背你去看你爹时,他是那么依恋深情地看着你,流下了他一生最后一点眼泪,你想想,他的眼是不是和四爷的非常象。

听着四爷的讲述,看着四爷的眼睛,我眼前仿佛模糊地闪现着一双狭长的眼,那柔情,那依恋,那痛苦,那不舍,还有那两行清泪。是的,虽然迷迷糊糊不太清晰,但分明就是这样两只眼睛,我站在四爷的面前,看着四爷的眼睛,好象要把这双眼睛牢牢地刻在自已的心里,永远不再遗忘。四爷明显地感到我的激动,一下抱住我,用他那苍老的手抚摸着我的头,发出了山洪暴发般的哭声,我顿时两眼泪水喷涌,紧紧地把四爷抱住,爷孙俩哭成了一团……

是的,我终于找到了,虽然那不是父亲的全部,仅仅是一双还不清晰的眼睛,但对我来说这已经足够了,我有了从来没有过的满足,我要把这双眼睛当作父亲的全部,永远刻在我的心里,在这双眼睛里体会我从未有过的做儿子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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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评论

哦,好在您最后从四爷的眼睛看到了父亲,虽然那不是全部,但对你这样的情况也算一点安慰。我曾经在别人家的相框里发现我父亲生前办理一代身份证照的一寸相片,仔细一看,父亲的眼光明亮严厉,像一道闪电划过我的心里。我深深地记住了父亲那双眼睛。

陈继清   2019-01-19 12: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