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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金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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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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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 山

我生在大山里,命运注定我是山里人。

山里人是一个大家族,有山娃,山妞,山姐,山妹、山哥、山嫂、山叔、山婶……山里人有一个共同的姓:山。

永恒的山记载了一代代山里人的生与死,见证了人生的短暂,山里人用生与死解读着山的古与今,诠释着山的永恒。

读山是山里人一生的课题。

儿时,我曾用惊奇、神秘、单纯去读山。那是一个清晨,我望着远处与天相连的的高山,惊奇的问爷爷:“山有多高?”爷爷说:“心有多高山就有多高。”我又问:“哪山有多深?”爷爷说:“心有多宽山就有多深。”“山是用来顶天的吗?”爷爷慎重地对我说:“不,真正顶天的是人。”我望着爷爷不高的个头,又看看自己矮小的身体,禁不住摇摇头。

又是一天傍晚,晚霞中,我看到山头飞翔的山鸟,听到大山里不时传来野兽的鸣叫,我依偎在奶奶怀里,神秘地问奶奶:“山里有什么?”奶奶说:“有家。”“谁的家?”“小兔的家,小鸟的家,小松鼠的家。”我问:“山里到底有多少个家?”奶奶认真地对我说:“有很多很多的家,合起来山里就是一个大家。”我瞅瞅奶奶专注的神情,点点头又摇摇头。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要走进大山去寻找爷爷奶奶给我的答案。我趟过小溪,畅饮山泉;我走过羊肠小道,采食山果;我穿梭在茂盛的树林,追赶小兔;我爬在挺拔的树稍,戏谄小鸟。但始终没有找到爷爷奶奶给我的答案。渐渐地对山失去了兴趣。我想,这山不就是这么简单:山鸡,山兔,山草,山花,山泉,还有我这山里娃。

于是我带着对山的失望走进校园,带着对山的疑问打开课本,我试图从“横看成岭侧成峰”中发现山的神奇。从“山重水复疑无路”中寻觅山的奥妙,从“高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中寻找山的幽雅,从“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中探求山的雄宏。当我吟唱着“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水河澹澹,山岛”高中毕业回到家乡,抖落着“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的神气时,面对的是年迈体弱的爷爷奶奶,面对的是家徒四壁的生活困境,我再也找不到“树阴照水爱晴柔”的感觉,失去了“柳暗花明又一村”的向往,满心都是“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的灰暗。

爷爷毕竟是个读过几年古书的人,看到我的失望和失落,除不失时机的给我灌输“山中自有颜如玉”的古训外,严肃的警告我:“山里人忘记了爬山路就永远走不到平路上。”他把早已为我准备好的扁担放在我的肩头,语重心长地说:“山里的学问多着呢,只有担得这副担子的人,才能真正读懂山,才有出息!”

一副担子压在肩上,压碎了我儿时的童真和单纯,也压碎了我十年寒窗修炼的斯文。我挽起了裤腿,扬起了牛鞭,耕耘着几千年来祖宗们耕耘过不知几千回的土地,嗅吸着先人溶于这黄土中的汗味,寻找他们的追求与梦想。犁铧翻起的一垄垄黄土,宛若一页页古老的书页,记述着一代代山里人的奋斗。我看见自己的汗水滴入犁沟,渗入黄土,与祖先的汗水融于一起,酿造成肥沃,催发着新一代山里人的希望,我似乎领悟到了这黄土的厚重承载,我感觉到了这大山的生机和未来。

是这一垄垄黄土重新激起我对大山的希望,我决定独闯大山,解开我儿时“山有多深”的疑问。我迎着旭日拖着梦尾,独自丈量着山路的崎岖。我的到来并没有破坏大山的恬静,静静的山泉仍然旁若无人地默默流动,当我的身影倒映在水中,微微的涟漪轻轻的抚拂着我的脸,山风吹乱的头发却在水中起伏飘动。山花并无羞涩,仍然那样肆意的开,仍然那样悠闲自得的摇曳。几只山雀也毫不惊慌地时而飞起,时而落下,瞅我一眼,唱着美丽的歌,专心致志的觅食。小溪边刚刚饮完水的山羊,朝我柔声鸣叫两声,象是问候。这一切说明它们并没有把我当作异类,甚至没有把我当作客人,只是把我视作他们中间的普通一员,因为我们都姓山,都是大山的儿子,都是这大山家族中的兄弟姊妹。

我似乎浸沉于某种莫明的陶醉之中,然而一幅奇异的画面又打碎了我的陶醉,一棵千年老树根部已经裸露,一搂粗的树干腐烂不堪,全靠一层坚硬的老皮维持立起,然而树稍却新枝茁壮,嫩叶翩翩。我看到树根在艰辛中表现出来的责任与爱心,树杆在吃力中蕴含着的执着和责任。它用自己的残躯支撑着未来,用自己的悲壮展示着生命。而悬崖边一棵幼弱的松树,在大山的石缝中迎风摆动,松树的根拼尽全身力气紧抓着山崖,山崖巍然不动的拥抱着松树,我看到了松树的依偎,我看到了山崖的呵护,这一切给了我心灵极大的震撼,我仿佛明白了山里人把大山称作母亲的全部诠释。

待我从这震撼中平静下来,天色已近黄昏,我不得不带着遗憾走出大山,这时,我发现自己才仅仅走了千沟万壑中的一隅,我没有找到“山有多深”的答案,我深深为自己“心无山深”而惭愧。

记得是初春的一天,我因感冒不能出工,为了不误农时,爷爷宁要自己去送粪,我的千劝万劝不能改变爷爷的决定。爷爷拄着拐杖,担起一担沤粪,一步三喘地走在崎岖的山路上。累了,爷爷只是站着喘喘气,又开始了那艰难的跋涉。我站在院子里,望着一步一拐的爷爷,眼泪禁不住流了下来。不足一公里的山路,爷爷足足走了两个小时,但爷爷始终没有放下担子,我看着爷爷终于走到了山顶,当他放下担子,站起来时,我突然发现,顶着天空的不是山顶,而是爷爷,是爷爷佝偻的身子,是爷爷苍白的头。我突然明白了二十年前爷爷对我说的话,“真正顶天的是人”。

此后,我又一次带着对山的眷恋走出大山,不管大学深造,还是机关供职,我始终没有忘记自己是一个山里人。几年后,我带着儿子回到家乡,想让儿子认识认识家乡的大山。清晨我带着儿子坐在当年爷爷坐的那条石凳上,告诉儿子那是家乡的山,爸爸的爷爷就埋在那里。儿子惊奇神秘地问我:“爸爸,那山有多高?”我望着幼稚单纯的儿子回答:“心有多高山就有多高。”……

我默默地告诉爷爷:我们家里又有了一个“读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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