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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金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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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4/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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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村子的脾气

                                                     一

早就想写这个村子,但总觉得不好下笔,这是个极有争议的村子,有人说,这村尽出人才。也有人说,没一个大官,没一个大款,算哪门子的人才!有人说,这村里的人有个性。也有人说,什么个性,纯粹一群犟驴。你看看,真还有点不好说。写得好了,人家并不认同,落得个奉承讨好之嫌,以为你有什么企图。写得不好,又怕得罪全村五百多口人,说不准还真有人会骂上门来,因为一篇文章得罪一村人,不划算。

一天与几位朋友闲聊,竟又聊到这个村子。一个朋友说,这村里的人总让人觉得有些怪。顿时幌然大悟。对,就是这个“怪”字,“怪”,《辞海》中的解释是奇异,不平常。不褒不贬。就这“怪”应该是一个合适的定位。这样写,不会得罪村里人,以后路过这个村子,如果口渴了,也许还能讨得一杯热茶喝。

                                                       二

村名刘家圪垛,普普通通四个字。“刘家”是人文所属,明明白白是刘姓人居住的地方,后两个字“圪垛”与山、梁、沟、岔一样,是地理特征。应该没有什么争议。没争议是正常的,正常了也就不怪了。没争议的地方常常发生争议,这就叫怪。这就是刘家圪垛的怪。

“圪垛”,翻开每一本工具书,解释都是小山包。刘家圪垛的人从来不信什么工具书,只信自己的感觉,只信自己的判断,(怪的人大概都这样)。“什么小山包,明明就是个圪凹,就是凹下去的意思,连这都不懂,真没文化。”你看,就这口气,就这歪理,工具书又能把他们怎么样。

几百年来,他们就这么认为,就把圪垛当圪凹,你有什么法子,奇怪的是这歪理没有被别人纠正过来,倒把周围几十里的人都让他们“纠正”过去了。整整一个县的人,再没有一个人认为圪垛是小山包了。也再没有一个人认为圪垛不是小山凹了。偶尔来个有文化的下乡的、参观的、考察的知道这村里人的脾气怪,也不劳心费神为“圪垛”正名,也就随乡入俗地将错就错了。

历史上的几件事,着实让刘家圪垛村的人感到了自己这种解释的英明,为此骄傲了几十辈子。先是元朝的铁骑开了过来,一听这村名就认为是兵家忌地,恐怕中了埋伏,只得绕道沿后山而行。后来是清兵入侵,为了避开这“圪凹”,只好从对面梁上穿山而过。再后来是日本鬼子,刚刚进村,就听说了这村名,鬼子曹长急忙命令部队撤出村子,来了个急行军飞速而去。几次战乱,刘家圪垛的村民没有遭受殴打,财物没有遭受抢掠,妇女没有被糟蹋,刘家圪垛的人自豪地说,只有刘家圪垛人才是真正的纯种汉人。

据记载刘家圪垛本来就是刘姓人开辟的村庄,张姓是后来才迁入的客家。可是没几年刘姓人便陆续迁走,村子里便只剩下张姓,其原因不得而知。现在全村五百多口人都是张姓本家。曾有人说,就改叫张家圪垛吧。这也顺理成章,落个名正言顺,没有不妥。没想到不同意改村名的竟是张家祖宗。“改什么改?叫刘家圪垛不更好吗?谁说张姓人就不能住刘姓的村庄,就是要让人知道,张姓人就是住的刘姓的村庄。”这话多盛气凌人,多炫耀,更多了几分霸道。几百年来,这话老子传儿子,儿子传孙子,一代一代便传了下来,连那说话的口气都没有改变。

我想,也许是这种强势逻辑一代一代潜移默化,就滋长出村人的许多怪来。张姓人就这样理直气壮地住到刘家圪垛,理直气壮地住着刘家人开创的村子,理直气壮地说着,张姓人就是要住刘姓人的村庄,这一理直气壮,就是几百年。

时间承认了这份理直气壮,乡邻也承认了这份理直气壮,谁也没心事因这点事与张姓人较真。没想到几百年后的文化大革命,几乎把理直气壮了几百年的刘家圪垛村的“命”给革掉。

为了突出政治,公社领导下令每个村都要改成一个革命化的名字,公社干部找了几个秀才,一夜讨论,给全公社十八个生产大队(行政村)三十九个生产小队(自然村)都起了一个新名字,如红卫村、光明村、前进村、文革村、爱东村、朝晖村等,刘家圪垛被改名为红星村。

按照公社规定每个村都立了改名后的新村牌,刘家圪垛偏不立,只是用红颜色把刘家圪垛四个字重新描了一遍。一天公社召开各村支部书记会逐村点名,书记点到红星村,没人答应,再点一次,还是没人答应,刘家圪垛的老支书口里叼着旱烟袋,两眼闭着,好象没有听见。公社书记大怒,直呼老支书的名字,老支书噌地站了起来,打了个立正高喊一声,“到”。老支书当过几年兵,还标标准准来了一个军礼。公社书记直问,刚才点你村为啥不喊到。支书说:“你没点我们村呀”。公社书记说:“我不是点了红星村吗?”支书说:“报告书记,我不知红星村在哪里,我是刘家圪垛村的。”公社书记说:“不是让你改村名吗?”支书说:“我们讨论过,群众不同意,所以不能改。”公社书记说:“这是命令。”老支书说:“那你命令毛主席让他老人家把中国的名字也改了,我们再改。”

小书记把大书记顶的说不上话来,就当即宣布撤消了老支书的职务。为此,老支书把官丢了,还挨了几十次批斗。

                                                  三

多年后的一天,我遇见了老支书的一个远房堂孙,想起了他曾经的一件怪事,不由朝他笑了笑。他问,老兄你笑什么?我说,耕地。他也笑了,说:“你还记得这事?”。

他叫大平,初中上完上高中,没想到把找对象的事给耽误了,他兄弟二平没上学,家里就给他成了亲,大平高中毕业大学没考上,回村务农,几年却找不到对象。二平的孩子每天跟着他叫大伯,叫得他心里满不是滋味,由此便生出了不少怨来。一天,大平和父亲去耕地,他把犁铧套在牛身上,把牛拉到地顶开始耕地。父亲不解,大喊:“大平你疯啦,耕地怎么能从上往下耕”。大平不凉不热对父亲说:“你还不知道,咱家的事从来就是反着做的”。老子知道儿子的心事,胡乱骂了半天,第二天就多方投人说媒给大平找媳妇。

爷爷怪,孙子更“怪”。好象是上世纪九十年代的事,我在县教育局工作,老支书的孙子那年高考,这孩子平时文文静静,不多说话,各门功课都很优秀,就是数学成绩不太理想。监考数学的正好是全县最好的数学教师,与孩子的父母是同学,孩子的母亲托老同志在考堂上指点一二,碍于同学的面子,数学老师答应下来。母亲不放心,又把此事告诉了儿子,让他在考堂上搞好配合。谁知这小子不但不领情,竟发起毛来。大喊:“他敢!他要敢在我面前指指点点,我就当堂揭发他考场作弊。”母亲着急劝说,越劝这孩子越急。没办法,母亲真怕这“小祖宗”做得出来,害了人家。慌忙打电话告诉那位老师,取消了作弊活动。这孩子还真凭实力考上了山西师范大学。

要说刘家圪垛村的人,真还有不少有才气的,县直各机关上班的人不少,大都是单位的骨干,可真还没有几个当官的。有才气当不了官,而是眼看不如自己的人一个个得到提拔,还真有点不服气。一天,一位我应该叫堂叔的人搭我的车回乡参加一个工程竣工典礼。这位堂叔极有才气,就是当了一辈子的干事。车行至半路,这堂叔突然问我:老侄,你说咱县里谁最有远见。我答了几位领导,他说不对,我又说了几个企业家大款,他还是摇头。我反问他,他却说“咱县最有远见的人就是你的老叔——我。”

老叔见我不以为然,就极其认真地说,现在不少人为升官给领导送礼,送的多了资本太大,咱送不起,送得少了又是白送,你老叔不傻,这赔本生意咱不做。

堂叔说,这些年买官的人谁不是为了当官后往回捞,否则他也不肯做这赔本买卖。你说,发财谁不爱,实话说,我很爱。于是,我就想了个办法,每年都要在小摊上买几千亿元的鬼票子,这用不了几个钱,每年过年、清明两次上柏洼山把这些鬼票子烧给神灵,祈祷神灵保佑我在咱县xx官的儿子结婚后给他生孙子的时候,神灵高抬贵手,让我死去,并走后门投胎于这位xx官的儿媳妇腹中,这样xx官的儿子便是我老子,xx官便是我的爷爷,他的那些数不清的钱不就都是我的了吗?你说说,在咱县里谁还有你老叔我有远见。

这位老叔说得挺平静的,但他的“远见”惊的我说不出话来,转而又觉得十分好笑,便哈哈笑了起来。堂叔说,你别笑,像你我这号人在当今社会要想升官发财,也只有这一条路了。

                                          四

谁也没想到,几年后,刘家圪垛还真出了一堂官,是县 J局的副局长,副科级,是行政编制中最低的一级,但在刘家圪垛五百多口人中,已经是大官了。

这小子升官大概是凭了一手好文章,在县市报刊上发表过几篇“豆腐块”文章。在小县城就几乎成了名人,他还擅长编对联,特别是谁家死了人,写个祭文碑文还真能感动的让别人直掉眼泪。一次我问他,你怎么给谁家写祭文都那么有感情,都能催人泪下。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告诉我,我给谁写祭文,我就心里把我当作谁的儿子,死人就是我的爹娘,这样就能把感情调动起来。我想,这小子也怪可怜的,在他心里他父母不知死过多少回了,谁也不知道他心里给多少人当过儿子了。

一次,暖泉镇的一所小学落成典礼,碑文就出自他手,大家看看碑文啧啧称赞,就连省教育厅、组织部的扶贫工作队的人也赞不绝口,又是拍照,又是誊抄。把站在旁边的他激动的浑浑晕晕。

我看到了他的自豪,他的得意,他的兴奋。这时走来县里的一位主要领导,粗略看了一遍碑文,便说:“依我看这碑文也不怎么样,譬如“**、**”这些词就用得很不恰当。”

“不对,这些词是我深思熟虑的,是这篇碑文的文眼,你是没有看懂!”他的脸刷的红了,好象自己的孩子遭到别人的贬斥,也不管领导不领导,急忙争辩起来,显得有些急不择言。

“就你这文章,我没看懂?你也真太不知天高地厚了吧?”也许是因为他的这“不懂”伤害了领导的自尊,领导

发起火来。没想到这小子犟劲上来了,更是既不忍让也不退缩,说:“你是当领导行,不见得写碑文也行。”

“你在你村里是个有本事的人,在全县你也是有本事的吗?”领导又是一击。“谁也一样,你在中阳是有本事的,出了中阳你也是有本事的吗?”他又回了一句,这时众人见两人不好收场,便把他拉到了一边。

半年后,他便在全县调整干部时调到了一个很不起眼的单位,仍是副职。

后来我听人说,为此他又去找那位领导理论,两人又是一阵对吵,领导说:“这几年你入党,又提拨,一个萝卜你切了两头”。他说:“萝卜都给你拿去了,我拿什么切”。领导说,你单位的一把手反映,你和他尿不到一个壶子,他说,壶也让他拿去了,我怎么往里尿。领导说,你太霸道,据反映下面的人都听你的不听一把手的。他说:“那就应该调走他,不应该调走我,调走我单位岂不乱了套。”

一年后,他被从领导岗位上切了下来,还是副职。

他说,我这叫终生为副。

这样,刘家圪垛村又没有官了。

去年,从河北传来好消息,着实让全村人激动了一番,刘家圪垛出了一位真正的官,河北省永清县副县长。

当官的是老支书的孙子,大学毕业后,回到县里当了两年教师,又考上辽宁师范大学海洋生物研究所的研究生,又过两年考上中国科学院博士,接着是博士后,毕业后留院工作,后来网上报名考试,被录用到河北省永清县当挂职副县长。两年后选举为政府副县长。听人说他还是那么怪,还是那么犟。正好那个县里的县委书记也是一怪脾气,而且还特别欣赏他的这股“怪劲”。我想像这样的怪书记当今社会似乎太少了。

刘家圪垛出了官,但村里人还是那么的怪,关于这怪的争议还一如继往的流传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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