聪聪

朱金华

聪聪是一只狗的名字。

兴许因为聪慧缘故吧，被主人这样洋气地呼喊。

第一次见到它，并未留下好印象。去年正月初二到孩子外公外婆家拜年，刚到场院边，迎接的人群里一个小东西忽地扑到跟前，对我汪汪个不停，谁喊了声“咋啦聪聪”，吠声戛然停止，仰面便在腿边儿磨蹭跳跃，很亲昵的样子。抬眼打量，五六寸身躯配多长张脸，腮帮闲散几根长毛儿，病蔫蔫的形象。还不够一脚踩的小样儿，竟张狂着履行对主人的忠诚，禁不住在心里骂道：明明是狗仗人势嘛！

一连几天里，总见它偎在火炉旁烤火。时值正月初头，好客贤惠的孩子外婆家更是闹哄哄一天到晚，这可忙坏了那只小狗儿，只要外边来人，闭紧眼睛熟睡中，陌生行人脚步声响早惊动它，蹭一下蹿到门外，呼呼狂吠，主人言传一声，马上变作另一幅面孔，盈盈地围着人家亲热。

仔细观察，来屋里呆过的人，隔天再来，小狗儿到跟前跳跃撒欢，要么闭目养神酣然沉睡，全然与己无关，不再是陌生时凶巴巴狂叫。仅凭这，已令人对其刮目相看，忠诚，机敏，勤快，这些优良品质能在没成年的它身上体现，足以当得“聪聪”称谓。

真正让我打心眼里佩服它，还是今年清明节回故乡去祖坟扫墓。那天一大早，孩子外公陪同我一道上山，与他老人家形影不离的聪聪也张狂着摇头晃脑紧随身后，沿途悄没声息，一点儿也不讨人嫌，甚或冲淡我在祖上坟茔烧纸磕头安插清明吊时的悲情，只有在密扎扎树林里见到锦鸡画眉鸟还有野味跑动的声响才不住嘴儿狂吠。天性使然，聪聪虽已成年，身长不过尺许，连个兔子也打不过，倘若遇见刺猬猪獾草鹿黄羊定会对它构成威胁，可它竖着耳朵目光炯炯，一点儿也不松懈警惕。走到一溜儿石坝跟前，聪聪遇到了困难，半人高的石坝对于身小腿短的聪聪根本无法逾越，我见它退后几步猛子向前冲，可到了坝边沿还是没胆量跳下来，这样试了几次，只好在坎坝上来回走动，焦急不安，我们转去打算逮住帮它走过几个坝档子，可人往跟前走，它往回走，加快速度追赶，它跑得更快，我要急着上坟，孩子外公早没了耐心，说我们走任它去吧。我说服老人家在原地等聪聪，帮它迈过坎。过了半小时，待我忙完，还没见跟上来，又过了一阵子，只见孩子外公一个人来了，我问聪聪怎么没来，他说根本逮不住，到时候找不到我们它会沿来路返回去。我担心路上遇到危险或被别人掳走，决意转去帮它，老人家说近不了身没法帮的。我只好作罢，扯起嗓子喊叫聪聪，呼喊声山谷里回荡，并未见聪聪身影儿。带着遗憾，翻过斜坡到另一处坟地悬挂清明吊，心里依旧放不下聪聪，耿耿不爽。在不远处给我作伴的孩子外公高兴地叫我，说是聪聪撵来了。我赶紧忙完手头活儿，见聪聪憨憨地偎在主人身边，揣度不出它是如何走恁远的路径沿着一条从未走过的陌生山路找到我们，我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上去抚摸聪聪头颅，此时它的样方儿可爱，脸也不再是平时印象中的不协调，就连腮帮子上稀哈哈几根长毛儿也不再那么难看，多智慧的聪聪啊。

上个礼拜天又回故乡，到孩子外公外婆家没见到每次一见面蹦多高撒欢儿迎接咱们的聪聪身影，一打听，孩子外婆叹口气说，聪聪到别家过活去了。原来在今年三四月间，孩子外公外婆到山城我家里居住了个把月，临出门告诉分开居住的小儿子代为照看聪聪。待去领聪聪时，已是两天后的事，见它扒在门口，不知是饥饿缘故，还是敬业守护门户，蔫巴巴很是可怜。虽说从一个锅里分出两家居住在同一屋场，平日里也没少到家里得过吃食，咋就主人不在家哪儿也不去了呢。领回去后，人走到哪里，它就跟到哪里，俨然换了新主人。果不其然，待孩子外公外婆回到家，再也叫不回聪聪，喂它好吃的也只是来家打一卯，吃罢匆匆折回新主子家。孩子外婆心里不平，说从小养活到大，就是二十来天没在家，就这样翻脸不认，未免太绝情。我劝说，聪聪在最饥饿无助时被它的新主人领回看顾，它这样忠于新主人也正是它的可贵处，和以往一样善待它就是了。老人家心里这才释然。

聪聪的聪慧，远不止这一点儿表现，许多趣事听来让人咋舌。有一次，新主人到半沟熟人屋里坐着喝茶，这家狗子追着聪聪撕咬，身段娇小的聪聪哪里是柴狗子对手，狼狈地回到驻地等主人回来。自此后，这家主东打门前路过，聪聪前后追着撕咬，即便是骑在摩托车上，也要狂吠着追出几百米远，撵得人家尴尬难堪，自言自语说，我家狗子与你咬仗，只怪我当时没出来劝架，也不至于把过恶一直记在我头上，有本事跟我家狗子讨要去。

聪聪是只记了柴狗子主人的不是处，却不曾记起之前在这家屋里吃肉啃骨头的香滋味，还有撒欢时把人家场院里啄食的鸡群撵得飞上香菇棚躲藏……

狗是人类最早驯化的家畜之一，自古至今，始终是人类的朋友和助手。孩子外婆家养了好多只值得纪念的狗，从多年前散文《怀念狗》一文描述的被乡上打狗队那位可恶队员猎杀的颇通人性的那条狗算起，到后来暴风雪天气里按时接送主人家小孩上下学的老态龙钟知道自身来日无多时找个离家偏远安静之所悄然逝去的白色狮子狗，到现在的聪聪。孩子外公外婆一副善良心肠，总是慈悲为怀。就拿聪聪来说，并非自家所有，是本家子侄从州城花钱买的宠物，不堪供养天天喂食奶粉将要抛弃，老人家不忍羸弱的小狗因无人当持而夭折，耐着性子一点点喂养长大。老人家喂养的狗虽没有我在陕西省武警消防总队寂静草滩看到训练中的警犬那样机警着肩负搜救、侦破、追逃危险使命，它们忠实主人的本性流露，一样唤起人类与自然和谐共存……

过段时间回去，愿聪聪更多故事在左邻右舍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