鄢家有一位叫周谦的诗人写过一首诗,“路过鄢家岭,徘徊寺九重。翠柏笼暮烟,百鸟啼林中。”说鄢家多寺庙。鄢家是我的老家,据说过去几乎是一村一寺庙,五显庙、财神庙、凤凰寺、云峰寺,不一而足。
我们村里那座寺庙叫杨窄寺,因何而名、建于何时、何人所建,已难以追溯,据说百年前罗江县志就记载有杨窄寺之名。听父亲说,他小时候杨窄寺香火很旺,逢年过节有庙会,寺里香烟缭绕,寺外龙灯狮子,还有戏班子唱川剧,热闹非凡。
杨窄寺侧面是个崖坎,崖坎上有一片小树林,长满了柏树、棬子树、泡桐树,一棵棵蓬蓬勃勃。其中有一棵青杠树,约莫有20来米高,两三个人抱不过来。老辈人传言,这棵青杠树是杨窄寺修建时一位老和尚种的,有上百岁了。也有人说,青杠树比杨窄寺要老,是因为有这棵青杠树,才修建的杨窄寺。来杨窄寺祈福的人,或许认为青杠树有灵气,都会围着青杠树上香,久而久之,树下堆满了香灰,树上挂满了红布条。
我小时候,杨窄寺已经改成了学校。那时候,村村都有学校,而且大多都是寺庙改建的。周边的几个村都只办小学,唯有杨窄寺,不仅办小学,还有初中。我的5年小学时光,便是在这里度过的。虽说是乡村小学,但课程开得齐,语文、算术、常识,还有画画、唱歌,门门不落。
教我们的老师,多是代课老师,实际上就是村里上过初中的年轻人,时常更换。我很庆幸,我的语文老师5年没有变过。不过,就在我毕业那年,语文老师回生产队里当了拖拉机手。杨窄寺也有公办老师,比如教我们画画的刘老师,大人们不让我们与他有太多接触,说对他要敬而远之。我们不懂为什么,想象中他应该是凶恶的样子,但其实是个慈祥的小老头儿。我们都喜欢刘老师,他画的那些人啊、树啊、花啊,是真的好看,总能吸引我们的目光,上图画课也是我们最快乐的时候。刘老师喜欢画杨窄寺崖坎上的小树林,把我们也画进去,画我们嬉戏玩耍,画我们攀树摘果。刘老师也会画那棵青杠树,春天画有叶子的青杠树,绿油油的;冬天画没有叶子的青杠树,连树上的鸦鹊窝也画下来。想起来,我更喜欢刘老师画的没有叶子的青杠树,一根根树枝就如一把把剑,在寒风里威风凛凛。
我们把青杠树的果实叫lia子,那个字我至今写不出来,虽然已经知道它的学名叫橡果,但我还是愿意叫它lia子。秋冬季节,lia子成熟,我和小伙伴们把一颗颗棕红色的lia子做成陀螺,是那几年最大的乐趣。
我喜欢那棵青杠树,还因为三年级的时候,老师带我们去隔壁的星光村小学下挑战书,是从青杠树下出发的。那一次,我站在浩浩荡荡的队伍最前面,红彤彤的挑战书挂在青杠树上,我代表全校同学宣誓挑战。那一刻,我对青杠树、对杨窄寺,有了更深的敬意。其实,挑战书上到底写了些什么,我至今模模糊糊,也并不知道后来的挑战结果,但有一点我深信不疑,在那棵青杠树下宣过誓,我们肯定会是胜利的一方。
小学毕业,我顺利地从杨窄寺去了镇上上初中。后来听说,杨窄寺学校的学生不得了,比镇上学校都考得好。从杨窄寺走出去的学生越来越多,到镇上、到县里、到省城,上高中、上大学。我以为,这或许算是在青杠树下宣誓的结果吧。
再读周谦的诗,突然发现,那首诗不仅言及老家寺庙多,也说寺庙的树多。或许,每一座寺庙都有苍松翠柏,都有古木林立,但在我心目中,只有杨窄寺那棵青杠树,是受过香火的。
很多年以后,杨窄寺早已物是人非,没有了香烟缭绕,也没有了书声琅琅,但我们一直把那个地方叫做杨窄寺。我的记忆里,也一直有一棵遥远的青杠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