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最喜欢跟着母亲去打谷子。
那时候,没有收割机,打谷子要靠人在拌桶上摔打,称之为打拌桶。打拌桶是力气活,都是男.人干,母亲的任务是割谷子。跟着母亲去打谷子,准确的说是去看割谷子。
我去看割谷子,其实也是想去抓禾花。禾花是稻田里一种昆虫,谷子还是秧苗的时候,它是青绿色的,谷子变黄的时候,它便跟着变成黄绿色。禾花的样子有点像蚂蚱,头比蚂蚱尖,身子比蚂蚱细,身体匀称,腹部柔软。和打.铁匠、油当当比起来,禾花显得亭亭玉立。
禾花常常一动不动地藏在谷子中间,四条前腿紧紧抱着谷穗,两条长长的后腿蜷曲起来,若是有人惊动,它便后腿一蹬,整个身子一挺,张开翅膀飞起来,或者说是蹦起来。打谷子的时候,女.人们割倒谷子,禾花便往没割的地方蹦。谷子一排排倒下,禾花便被割谷子的人一次次追着往前蹦。母亲知道,这是抓禾花的最佳时机。
母亲让我到田埂上等着,谷子割得只剩下田埂边那几排的时候,禾花都蹦到了田埂边。母亲告诉我,这时候禾花蹦得特别快,要等禾花蹦累了,看它歇在哪里,盯准位置,屏住呼吸,轻手轻脚走过去,再突然发力,一下子捏住它的翅膀。
每次割谷子,母亲总能抓住些禾花。做饭的时候,母亲把禾花放到柴灶里烧,饭做好时,禾花也好了,烧出来的禾花有些碳黑色,脆酥酥的。若是抓得多,母亲会放一点点油在锅里炒,炒出来的禾花颜色金黄,透着油光,又是一种味道。母亲说,以后家里富裕了,就做油炸禾花,炸出来的更好吃,外酥里嫩,又脆又香。
烧的也好,炒的也好,每一次我都吃得津津有味。我发现母亲不吃禾花,有一次便问母亲为什么不吃,母亲说她怕虫,我有些疑惑。很多年以后,我和母亲去一个古镇旅游,见有油炸禾花,便买了些。我请母亲也吃,母亲竟没有拒绝,和我一样吃得津津有味。
母亲骨子里保持着一股不服输的精神。打谷子的时候,女.人在前面割,男.人在后面打拌桶,男.人打得快,便使劲催女.人,谁要是落了后,有时候还故意挤兑几句,撵得前面的女.人拼了命地割。在我的记忆里,母亲从未落在后面过。母亲弓下身子割谷子,头几乎埋在谷穗里,她左手抓住谷子,右手镰刀飞快地割下去,割倒一窝后,顺手抓住旁边一窝,捏在一起继续割倒。如此三番,手上捏了一大把谷子,才挺身站起来放在身后。母亲弓下身子再站起来,面前的谷子便倒下一排。每一次,我都觉得母亲割谷子是像禾花一样被人赶着在往前蹦,一直蹦到田埂边。
其实母亲一直想打拌桶,打拌桶比割谷子工分多,那时候,生.产队是按工.分分粮的。父亲在镇上工作,家里只有母亲挣工分,每年分的粮不够吃,母亲想打拌桶多挣些工分。母亲说我年龄小,粮不够,吃不饱就没有营养,身体就长不好,还说我常常生病,甚至有一次半夜到镇上医院去抢救,就是因为营养不良。
那年代,母亲终究没能打拌桶,那是男.人们干的活。据说,就算母亲打拌桶,也不可能和男.人的工分一样多。母亲最终实现打拌桶的愿望,是在实行包.产到.户以后。在自己的包.产.田里,母亲从插秧到打谷,几乎一个人全包了。打谷子的时候,母亲先割谷子,割得差不多了,便回过头来打拌桶,打了再割,割了再打,直到打完一块田。有一次我去田里,母亲正在打拌桶,只见她双手抱起一把谷子举过头顶,用力摔打在拌桶上,把拌桶打得嘭嘭作响,那架势比男人打拌桶还有气势。母亲满头大汗,红彤彤的脸上被稻穗划出无数的细痕,望着拌桶里金黄的谷粒,绽放出花儿一样的笑容。母亲不让我帮忙,她说,谷子长得好,禾花也肥,让我去田埂边等着抓禾花。
禾花是母亲叫的名字,很多年后,我发现或许应该叫禾虾,便问母亲到底是叫禾花还是禾虾,母亲肯定地说,叫禾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