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时节,在孝泉小住,一日午后,阳光微洒,空气里秋意弥漫。刘禹锡说“自古逢秋悲寂寥”,在这样暖融融的秋日,尤其容易让人产生某些念想。
我之于孝泉,这种念想可以及至40年前,那时我在孝泉上学。但若细诉,却又模模糊糊,我并不确定这种念想是孝泉的老街、老街上的老屋,抑或是孝泉的老茶铺、茶铺里的盖碗茶。
很多年前,或者说“5.12”大地震前,孝泉的茶铺不多。其中有一家在老街上,在花行街还是正阳街,或者在兴隆路,已经记不清楚,这几条街在我的记忆里差不多。茶铺是一间青瓦木门的老屋,十来把竹椅,一坐便嘎吱作响;五六张条桌,老旧的实木斑斑驳驳。茶铺很简陋,简陋得只有门口的“茶”字称得上装饰。之所以说称得上,是因为那字是黄色的颜体,很厚重,显得与众不同。
茶客大多是本地人,有街上的,也有乡下的,互相间或认识,或不认识,但见面都像老熟人似的。茶客最喜欢盖碗茶,据说盖碗茶起源于四川的坝坝茶,刚兴起时,不论陶碗、瓷碗,粗碗、细碗,凡是有盖、有托便称作盖碗茶。后来在皇家宫廷盛行,便讲究起来,碗也越来越精致,传说宫廷里的盖碗茶用的是青花瓷。孝泉茶铺里的盖碗茶是白色瓷面勾画出蓝色花朵,算不算,或者说以前算不算青花瓷我不知道,至少在《青花瓷》歌曲流行后也叫了青花瓷。
已经说不清楚第一次喝盖碗茶的具体时间,但可以肯定,是在孝泉这家茶铺。应该是在孝泉学校毕业以后的某个秋天,也是一个阳光融融的日子。午后,或许是因为阳光,茶客们不再坐在屋里,他们把桌椅移至屋外,一边晒太阳,一边品茶。茶客中有一位中年男人,头戴毡帽,穿一身发旧的土蓝色衣服,衣服上似乎有些尘土,看样子是从乡下来的。男人正了正毡帽,拿起茶盖,准确说是用大拇指和中指捏住茶盖顶上的把儿,微微翘起食指,动作有些像兰花指。然后把碗盖在水面上不紧不慢地晃动,将漂浮的茶叶拂来拂去。
那是我第一次知道盖碗茶的讲究。我轻轻拂动碗里的茶叶,茶叶慢慢沉入碗底,再一只手抚着茶盖,一只手掌住茶托,缓缓地将茶碗送至唇间,轻轻一抿,茶水便滑入口中。顺着茶水,一丝清香开始漫延,先是口中,再至喉间,然后在身体里。我以为,念想孝泉也好,茶铺也好,或者盖碗茶也好,归根结底是念想那一丝茶香。
“5.12”大地震后,孝泉变化很大。新建的街道和以前一样是石板街,石板上的錾子印深深浅浅,粗细疏密的纹理给人时空交错的感觉。同行的朋友让我仔细寻觅,说说不定某一块石板上便有我四十年前走过的印迹。我说,能不能找到以前的印迹不重要,重要的是今天留下了足迹。
兴隆路上还是以前的老屋,大多没有重建,惟有中间地段有一座很特别。这座老屋的实木门、花格窗,还有小青瓦屋檐,看起来有些旧色,却整齐挺括,显然经过精心整修。门口屋檐下,用木柱打造出一条廊道,廊道里摆放两张条桌,条桌和老茶铺里那种差不多。我以为应该是一间茶铺,但那条桌看起来更像咖啡桌。事实上,老屋就是一间咖啡屋,门口,用草绳挂着一块木板,上面刻着“陋室树下”四个字,黄色,行书,很流畅。
咖啡屋里有个吧台,吧台上一台外形古典的小音响正在播放音乐。我叫不出音乐的名字,只感觉有些古典味,似乎很久以前在哪里听过。后院是一个天井,天井里有一株桃树,枝丫伸展如一顶遮阳大伞,树下安放两张凉椅。一坐上凉椅,我不由自主便想起盖碗茶。这时,一位穿汉服的姑娘走过来,我随口便说要一碗盖碗茶,姑娘告诉我只有盖碗咖啡。
盖碗咖啡的碗和盖碗茶一样,上面是盖,下面是托。只是,碗里漂浮的是“孝泉”两个字。茶褐色的字醇厚浓郁,仿佛凝固的红茶。想起“陋室树下”,于是又想起《陋室铭》,一个念头突然涌上心头:斯是陋室,惟吾“孝泉”。
盖碗上是蓝色的花纹,“素胚勾勒出青花”,蓝色浓浓淡淡,如流淌的云霞。轻轻抿一口咖啡,“孝泉”丝滑般柔化开来,散发出细腻的香甜。我心底“咚”地一跳,脑海里立刻回响起那首《青花瓷》,“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在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