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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建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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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3/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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拱房记忆

我的母校孝师,桂花园外有一片小树林。

九月的小树林,一片热闹,香樟英姿挺拔、黄葛枝叶蓬勃,石榴挂果,蜡梅蓄势,紫红的叶子花绽放得无所顾忌。天空湛蓝,云朵悠然自得,于是,这片热闹似乎又宁静起来。此情此景,不由让人生出几许“偶随白云去,栖此林下屋”的情绪。

我心里的“林下屋”,是一栋拱房。很多年前,拱房就在那片小树林处,具体到东西南北、前后左右,已说不准确。能够记得清楚的是,拱房是平房,并不高大,更谈不上耸立,或者说,叫“一栋拱房”也不尽合适,我以为,或许叫“一排拱房”准确些。拱房是我们的宿舍——男生宿舍,一排拱房也就是一排男生宿舍。

宿舍有些破旧,墙面的砂浆斑斑驳驳,单调的灰黑色露出红砖的样子。宿舍里很简陋,似乎没有称得上家具的物件,除了几架上下铺的木床。

四十几年前,也是九月,我和我的同学,一群洋溢着青春气息的少年,来到孝师。报到那天,班主任安排的床位便是这种上下铺的床。对于来自农村的我们,上下铺有些新鲜,又让人有些担心,特别是上铺,我们担心翻个身会滚下床,担心床会被压垮。据说,上铺曾经有过床框子掉下来的事。

我的上铺是个高个子,身体重,他的父亲怕他摔下来,弄来一卷布带,在两端床头柱间绑了又绑,缠了又缠,做了个密密匝匝的围挡。邻床的上铺个子小,或许是觉得爬上爬下费劲,便自作主张换到了下铺。

班主任赵老师,那时候四十来岁。报到的时候,赵老师笑眯眯的眼睛仿佛一弯弦月,眉宇间挂满慈祥。对于换床的事,赵老师说,进了孝师,就要有孝师的规矩。说这话时,赵老师语气慢悠悠的,声音也不大,却自然而然流露出一种威严。赵老师要求严格,那位同学规规矩矩回到了自己的上铺。对于我们来说,这或许是在孝师上的第一课,教室便是拱房。

宿舍就是睡觉的地方,或许如此,我们把拱房称作寝室。一排拱房有几间寝室,已记不清,或者七八间,或者八九间,也可能是十间,但七八间肯定是有的。之所以这样说,是拱房至少有七八个拱,一个拱便是一间寝室。

寝室都有编号,我和另外九名同学住在一号,但我们不说“一号寝室”,而是说“一寝室”。什么时候少说个“号”字,为什么少说个“号”字,说不清楚。我曾经问过同学,同学显然没有思考过,说“一寝室”和“一号寝室”有区别么?直到有一次住宾馆,服务员递给我房卡,礼貌地对我说,“先生,你的房间号是三楼1号”。不知道是不习惯字正腔圆的标准普通话,还是“三楼1号”对我来说就是睡一晚觉的地方,心里突然便生出些微妙。这种微妙是什么,说不清,或许是陌生,或许是匆匆,也可能二者兼而有之,总之,是有些“一号寝室”之于“一寝室”的感觉。

拱房不只是寝室,“一寝室”也不只是睡觉。课余,把箱子往寝室中间一放,把棋盘往床上一摆,打扑克的打扑克,下象棋的下象棋。打扑克也好,下象棋也好,总有一群抱膀子的,或一两个,或三五个,甚至七八个,一副挥斥方遒、指点江山的样子,往往让场上主角不知所以。寝室外的走廊里,有人写生,有人拉二胡,有人吹口琴,还有人练声。写生的人,永远把拱房、拱房前面的银杏树,还有远处的白塔当作模特;拉二胡的人能把《二泉映月》从秋拉到冬,又从春拉到夏;随你听不听,吹口琴的人都会自顾自把一首《军港之夜》吹得如醉如痴;练声的人最让人感动,硬是能把单调的“咪~嘛~”“嘛~咪~”唱成婉转悠扬。当然,也有全然不受这些热闹牵绊的人,他们安静地坐在床边、躺在被窝里,或在《七剑下天山》的刀光剑影里驰骋,或在《男人的一半是女人》的悲欢离合中抒放。

拱房侧面有个楼梯,可以上到屋顶。屋顶是拱形的,拱房之所以叫拱房,应该便是这拱形的原因。拱形的弧线起起伏伏,如一排翻滚的波浪。我们喜欢站在波浪的顶上,至于在顶上做什么,是享受朝露的滋润?还是感受夜风的抚慰?记忆里已经模模糊糊,似乎都有,又似乎都没有。

毕业前那个秋天,空气里弥漫着醉人的桂香。一天傍晚,晚霞恣意地燃烧,越过巍峨壮观的龙护舍利宝塔,漫向古朴典雅的姜孝祠老殿,在苍绿的银杏驻足,把教室的砖墙染红,把拱顶,还有站在拱顶的人,洒满金色的光芒。站在拱顶的是同寝室的同学,身穿喇叭裤,手握六弦琴,弹指之间,一曲《爱的罗曼史》便飘扬起来。

四十多年过去,拱房早已不在,但我的心始终“栖此林下屋”。我知道,那片小树林,永远藏着一排拱房,还有那间“一寝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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