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大后的我,依旧热爱着夏天,依旧无法割舍那说不清道不明的苋菜情缘。每当夏季来临时,我总会买上几把新鲜苋菜,用油锅炒熟以后,将紫红色的汤汁淋在米饭上,那明艳的色泽和美妙的味道一如往昔,让我深深沉沦,如同我对家人的爱和思念,自始至终,从未间断……
——题记
小时候,炎热的夏天是我最喜欢的季节,不仅因为能吃到冰凉沁心的雪糕和甜蜜可口的西瓜,还因为能吃到我心心念念的苋菜。
苋菜在我们这被称为“红米菜”,是一道家喻户晓的家常菜。烹饪的方法也极其简单,只需拍上几粒蒜米,放到油锅里爆一爆,然后把洗净的苋菜倒入锅里不停翻炒,不用多时,一碟炒熟的苋菜便摆上了桌面。冒着腾腾的热气,像施了魔法的小精灵,绿色的连衣裙被紫红色的“花团”堆簇着,它牢牢吸引着我的目光。因为我爱吃,爸爸常常给我炒苋菜,每当苋菜出锅时,我总会迅速从碗柜里拿出自己的专用小碗,盛上一碗大米饭,然后小心翼翼地端起装苋菜的碟子,将紫红色的汤汁沿着碗壁缓缓倒入碗中,看鲜艳的色彩随着米饭的间隙流动着,奔走着,直到把整碗米饭晕染成可爱的“红孩儿”,接着用勺子搅拌均匀后便心满意足地吃起来,像在享用玉盘珍馐,不得不说,这样的米饭填满了那时我对美食所有的想象,平时饭量不过半碗的我总能足足吃上两大碗。
米饭的白底色,就像我的童年,纯洁美好,而苋菜就像一位杰出的画家,用专属的紫红装点了我的彩色梦想。
那时候家里养了一对兔子,一白一灰,爸爸妈妈从市场把它们买回来的那天起,我便给它们起了俗气的名字:“小白”、“小灰”。每天清晨,奶奶总会去市场赶集,买一些便宜的青菜和小萝卜回来喂兔子。还未到学龄期的我时常蹲坐在杂物房改装的兔子窝门口,隔着挡板看小白、小灰。它们特别可爱,长着干净顺滑的毛发,竖着长长的耳朵,闪着红宝石般的眼睛,警惕地探着头瞥我。见状,我立刻从奶奶的菜篮里挑出两片粗壮的青菜叶伸进去讨好它们,只见它们灵活地蹦跶过来,试探性地咬一小口然后抬头看我,见我没有异常举动才放松心情大口享用起来。后来小灰生了一窝小兔子,我好奇地看着软趴趴的兔宝宝们围在一堆棉絮上取暖,它们小得可怜,通体无毛,还透着肉色的血红,咿咿呀呀地叫着,四肢不停地颤动。我问奶奶:“奶奶,为什么兔宝宝身下有棉絮垫着,是您知道小灰要生小宝宝所以提前准备的么?”奶奶告诉我说这是小灰生产前怕宝宝着凉,扯掉自己身上的兔毛做成的。原来上至人类,下至各种小生物,母爱本就是天性使然,虽然那时并未完全理解,我还是认真点了点头,对奶奶说了一句:“兔妈妈可真伟大!”
后来小灰又生了几窝,家里的兔子一下多了起来,最多的时候有竟三十来只。偶尔,奶奶会把杂物房的挡板拿开,让兔子们在院子里玩耍。有一天,我坐在小凳子上写作业,一只小兔子从我的凳子后面经过,起初我看到它了,以为它早跳到另一边跟同伴玩去了,也没有回过头检查。过了一段时间后我站起身,却发现那只小兔子卡在了我的凳子后面,已经不再动弹。我顿时慌了神,捧起兔子便跑到厨房找妈妈,一边抽泣一边说:“妈妈,我不是故意的。呜呜……我本来坐在那里好好的,起来就看见兔子在我凳子后面不动了。”说完就哇哇大哭起来。妈妈让爸爸接过兔子,然后轻轻拍拍我的后背,安慰我说:“晶晶乖,别难过,小兔子只是睡着了,没事的。”我的哭声变小了许多,但未完全停下。后来,爸爸变戏法似的抱来一只活兔子,笑着对我说:“晶晶,你看,小兔子活过来了!”我信以为真地摸了摸兔子的额头,见它眨巴着眼睛看我,于是破涕为笑。至今,我依旧相信小兔子是真的活过来了。不去追究事实真相,才对得起父母的一片苦心。
每到过年,家里总是最热闹的,张灯结彩,置换新品,喜气洋洋。从前并不明白过年蕴含的深刻意义,只知道小孩子们都喜欢过年,我也不例外。过年有新衣穿,有糖果吃,有烟花放,还有年三十晚让人充满期待的硬币饺子……
爷爷奶奶是东北人,爱吃面食。奶奶有一副做面食的好手艺,包子、馒头、花卷、面条……样样精通,包的饺子也有别于常人,能捏出一条均匀的柳叶纹,像极了梳小辫子的姑娘,非常讨喜。平时爷爷一闹吃面食,奶奶就隔三差五地做,我也因此爱上了面食,一发不可收拾。过年吃饺子是东北的风俗,每到年三十下午,全家人便围坐在一起包饺子,为了图个好彩头,奶奶总会把一枚洗干净的一分钱硬币包在其中一个饺子里,她说在跨年夜里吃到钱币饺子的人,新的一年就会福气旺旺,运气棒棒。为了吃到钱币饺子,我常常耍赖,让奶奶在钱币饺子上做特殊记号,以便饺子出锅时我能快速认清。奶奶总是和颜悦色地说:“我的大孙女,不管奶奶做没做记号,你一定能吃到硬币饺子的!”我不明所以,但也不再追究。晚上煮饺子时,我便在旁守着,一刻都不肯离开,认认真真地盯着簸箕里白花花的饺子一个个被倒入了锅里,随着沸水上下起伏,像一群在河里游泳的胖娃娃。直到饺子全部浮在水面上,奶奶便让我去碗柜里拿我的专用小碗,为我盛上第一碗饺子。我欢欣雀跃地吃起来,坚信着碗里的饺子一定有一个是硬币饺子,但直到碗见了底,也没看到硬币的踪影,顿时失落起来。这时,奶奶悄悄往我碗里夹了几个刚出锅的饺子,我连声拒绝:“奶奶!我吃饱了!没有硬币饺子,我不吃了。”奶奶乐呵呵地说:“吃吧!吃吧!说不定有硬币饺子哦。”于是我的热情再度被点燃,夹起一个热腾腾的饺子胡乱吹吹就往嘴里送,突然,牙齿被一个硬物隔离,我如获至宝地松开嘴,让余下的饺子掉落到碗里,连同那枚镶嵌在肉馅里闪闪发光的硬币。愣了一会儿,我才用手拔出硬币,兴高采烈地向全家人宣布,我吃到了硬币饺子,我是最幸运的那个人。奶奶看着我,满眼都是笑容。
我的爷爷是南下干部,老革命家,也是家里勤俭节约的典范。爷爷每天坚持散步,回家的时候总会捡来一些压瘪的废纸箱,爷爷把这些废纸箱堆积在角落,达到一定数量便一股脑地拿去卖钱。印象中,爷爷从来没有花钱买过一件生活必需品以外的东西,直到那次暑假。那天,我一个人在院子里过家家,爷爷刚走到大门口就开始大声呼唤我:“大孙女!快来!你看,爷爷给你带了什么?!”我兴冲冲地跑到爷爷面前,看着他手里像鸽子一样的东西充满不解。爷爷笑眯眯地递过来,告诉我说这是鸽子形状的糖,是可以吃的。于是我开心地接过了鸽子糖,伸出舌头舔了一舔,果然,甜丝丝的,是我喜欢的味道。这时,我才认真端详起来,一只比我手掌还大的鸽子停在竹签上展翅欲飞,黑色的小眼睛栩栩如生,如果爷爷不说,我真想象不出世界上竟有如此漂亮的糖,看着都让人不忍心下口,也不知爷爷究竟花了多少钱才给我买来这样一个此后都未曾见过的鸽子糖。
上初中后,妈妈把我转到都安读书,只有节假日才能回来看望爷爷奶奶。初一那年暑假,爷爷因为糖尿病住院,我一回到家里妈妈就叫我去看爷爷。我的到来让爷爷万分惊喜,他憔悴的脸上立刻堆满笑容。爷爷把病床旁的小柜子打开,让我挑一个最大的苹果洗干净吃。我说我不吃,爷爷便让我给他削一个。我挑了一个大苹果削好递给爷爷,爷爷满足地吃着,并不时地看向我,像一个幸福的孩子。奶奶常说小孩子的屁股长钉子,坐不了多久。果然没过几下,我便受不了医院的压抑想离开了。爷爷叫我再陪他呆一会,我却拒绝了。只见爷爷满眼失落,但仍然强撑着不适的身体,把我送到病房门口。我让爷爷不要再送了,赶快回去好好休息,却分明看到了眼泪从爷爷的眼眶里巴拉巴拉地掉落下来。我的心狠狠地疼了一下,但还是迅速逃离了。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爷爷十九岁便跟着四野部队披荆斩棘,一路南下,屡建战功。长那么大,我从未见爷爷流过一滴眼泪,可那天他却因为我,老泪纵横。这件事让我内疚了很久很久,若我早些明白爷爷的心思,便不会让爷爷悲伤了。
家人满满的关爱伴着我从孩提到少年,直到现在都从未缺失。纵使爷爷奶奶远在多年前便与我们天各一方,但我想他们在天上一定能够看到并心感安慰,那个被他们视为掌上明珠的大孙女早已长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虽然没有做出什么让人骄傲的成绩,但善良乐观,积极向上,为人正直,品行端正。
回忆少时,那抹印在记忆里的紫红,不仅是我思念的根源,更是绚丽在我童年的深切爱意。